一 别墅(第5/5页)

他的手腕再次被抬起,然后他的手被放进一盒弹药中。在另一个盒子里,右边还是子弹,这一次是七毫米弹口的子弹。还有别的。

小时候是一个阿姨把他带大的,阿姨会在她家的草坪上摊开一副牌,牌面朝下,教他佩尔曼纸牌游戏6。每个玩的人可以翻两张牌,最后要凭记忆把它们全部配对。那是另一个世界,有鲑鱼游过的小溪流,停顿的记忆碎片中依稀可辨的鸟叫声。一个万事万物都有名字的世界。而此刻,被草叶蒙着脸,被人抬着,他捡起一颗子弹,指引抬他的人把子弹装进枪膛,扣上枪栓,举起枪对着天空射击。枪声在峡谷壁上疯狂地回响着。“而回音是声音的灵魂,在一片空荡中激励自己。”一个被认为是郁郁寡欢、精神错乱的男子在一所英国医院里写下这句话。而他,此时此刻,身在沙漠,精神健全,思维清晰,翻起一张张纸牌,轻而易举地把它们配成对,露出他对着阿姨龇牙咧嘴的那种欢笑,把成功的对牌射向空中,慢慢地,步枪每响一次,他身边那些看不见的人就会欢呼一声。他转身面对某一方向,然后坐着他那顶奇怪的人轿,回到布雷达机枪跟前,身后跟着一个男子,他手里拿着把匕首,在子弹盒和枪上刻下相同的记号。从一处到另一处,寂静之后的欢呼——这一切让他兴奋。这是他用自己的技艺报答这些人,他们救他的目的不过如此。

他跟他们一起到过一些没有女人的村庄。他的知识像实用计量器一样从一个部落传到另一个部落。有八千多个人的部落。他置身于特别的习俗和特别的音乐。大多数时候,他都蒙着眼睛,听到穆齐纳部落的汲水歌,边唱边跳,哒嘿呀舞,危急时刻传递信息的风笛声,马克鲁纳双管风笛(其中一支总是发出单一的乐声)。接着是五弦琴的领地。一个前奏和间奏的村庄或者绿洲。击掌。轮流吟唱之舞。

只有在黄昏之后他才能见到亮光,目睹俘虏他的这些人,也是他的拯救者。现在他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他给一些人画他们部落边界之外的地图,也给其他部落的人讲解枪的机械构造。乐师们坐在篝火的对面。贝都因人弹拨琴的琴声随风而逝。乐曲间或越过火焰飘到他的面前。有一个男孩在跳舞,这样的光亮中,再没有比跳舞的男孩更让人心驰神往的了。他瘦弱的肩膀白得就像纸莎草,火焰的光映出肚皮上的汗珠,他身上披着一件蓝色的亚麻布袍,从脖子直到脚踝,诱人的裸体时隐时现,仿佛一道棕色的闪电。

夜晚的沙漠包裹着他们,偶尔有风暴和商队穿过。他的周围总是布满秘密和危险,就像有一次,蒙着眼睛,他的手在摸索时被埋在沙里的一把双刃剃刀割伤了。有时候他不知道这些是不是自己的梦,伤口很干净,一点儿都不疼,他不得不把血抹在自己的脑壳上(他的脸还是不能碰),好让俘虏他的人注意到他的伤口。还有那个没有女人、一片静默的村庄,又或者那整整一个月,一次都没有看到月亮。这是臆想出来的吗?是裹在油里、裹在毛毡和黑暗中的他做梦梦见的吗?

他们曾经过被诅咒的水井。藏于旷野之底的村落,埋在沙里的房间、水矿,他们挖呀,挖呀,而他就在一旁等着。纯真男孩舞者的至纯之美,一如唱诗班男孩的歌声,他记忆中最纯洁的声音,最干净的河水,大海中最透明的深度。这片沙漠,曾经是一片汪洋,没有什么能被捆绑住,没有什么恒久不变,一切都在流动——就如那个男孩身上流动的亚麻布,仿佛他在大海中拥抱刚刚脱下蓝色胎衣的自己,抑或是正将自己从蓝色的胎衣中解放出来。一个正在勃起的男孩,火的颜色映衬着他的阳具。

火被沙扑灭后,烟在他们四周逐渐散去。乐器渐弱的声音仿佛脉搏,又似雨声。男孩伸出双臂,越过熄灭的火堆,示意风笛停下。男孩走了,离开时没有发出脚步声。只留下借来的破衣服。一个男人向前爬了几步,集起散落在沙中的精液。他把精液带到给枪做翻译的白人面前,放到他的手里。在沙漠中,我们只赞美水。

她站在水槽边,手抓着槽口,看着灰墁墙。她搬走了所有的镜子,把它们堆在一间空屋子里。她抓着槽口,脑袋从一边摆向另一边,影子晃动。她打湿双手,沾着水梳理自己的头发,直到头发完全湿了。这让她感觉凉快,她喜欢这样走到外面,微风迎面吹来,雷声便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