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的雪(第5/6页)
那天晚上我俩躺在床上睡不着。
“你在想什么?”卢卡问。
事实是好像每一个跟索菲亚无关的想法都会瞬间蒸发成一个女孩的脸庞。“在想赞皮瑞先生,”我撒谎了,“想他的饼干。”
“我在想索菲亚。”
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下来。
“想她的头发,我好想再给她梳头发。”
看来弟弟是决定对我交心了,就跟以前一样,我们把一切都拿来跟对方分享。他吐露了心声,而我的心还紧紧地闭着。
“你爱上她了。”我说。
“你没有吗?”从他的语气可以判断出他不相信这是真的。
“没有。”我说,不过自己也不相信,所以又添砖加瓦,就没打算给自己留退路,说,“你和她在一起吧。”
卢卡没说话,过了一会儿,说:“你得帮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
这就意味着我每次都要跟他去索菲亚家。我跟他说过,我留在家里,他自己去,这样比较好,可是他不敢。
“那你得跟她说话。”我说。
“说什么呢?”
“我哪知道,”我说,“就说你梦见她了。”
卢卡不会讲情话。我们的太爷爷不会讲也就算了,因为他可以为爱逃跑。但每次卢卡见到索菲亚,就只说:“你好。”要回家了,就说:“再见。”或者:“改天见。”在这之间他安静极了,我得努力说服别人我俩不是无法交流的白痴。
索菲亚老给我们出难题,一天早晨她再次用舌头接雪花时,问:“你们俩跟雪花的味道一样吗?”
她仰着头,等待着答案。时而一片雪花旋转着落在了她的舌头上。
“嗯?”她盯着我俩,先是卢卡,接着又看向我,还朝我们迈了一步,又迈了一步。我明白我得说点什么。
“我是西兰花味的,”我说,“卢卡是草莓奶糖味的。”
“西兰花是我最喜欢吃的蔬菜。”索菲亚立刻说,“不过草莓奶糖我也很喜欢。”
最后那句话卢卡可能没听见,要不就是把第一句话当作了对我的赞赏。那天晚上我们躺在床上时,他很气愤。
“你应该说你是马尿味的。”
“有谁会是马尿味的呢?”
“那又有谁会是西兰花味的呢?”
我跟卢卡一样,对爱情知之甚少,不过却不害羞,也不害怕。也许索菲亚都看出来了,卢卡那害羞的爱,不过她也看到了别的,看到了我,尽全力吞噬内心的感受,把爱深深地藏进了心底。
我们俩都在玩荒唐的难以捉摸的爱情游戏,等待着第三方的出现。不过事情并没有发展到那个地步,也从来没有出现过第三方。
躺在床上,我开始扮演法国诗人贝杰拉克的角色,轻轻地在卢卡耳边念着他可以对索菲亚说的话。
“告诉她你想知道她是什么味道的。”
“告诉她你想用舌头触碰她的鼻尖。”
“告诉她你想成为她舌尖上的那片雪花。”
卢卡没做声。
“告诉她你愿意为她梳一辈子头。”
“告诉她,没有她的爱,你就无法呼吸,就会死去。”
他还是什么也没说。
我也不知道如果他把这些话都说了,究竟会发生什么。人们说爱情是大脑里的一种化学反应,然而我却把它看作一种毫无逻辑的机制。太努力,会吓跑对方。什么都不做,对方反而想要跟你在一起,不过也存在会被对方忽视的可能。我们真正了解人们的内心世界吗?知道如何让它加速跳动,如何获得对方的心,又如何永远占有对方的心吗?
雪停了,索菲亚突然说:“我妈妈说你们俩都爱上我了。”
我们在她家里喝着热茶,虽然喝得很慢,一小口一小口的,卢卡还是呛着了。
“她说我必须做出选择。”她看了看卢卡,又看了看我。虽说我也不太自在,但还是把目光投向了索菲亚。卢卡却又是咳嗽又是打喷嚏的,眼睛里噙满了泪水。
我急忙去拍他的背,拍了几下,卢卡就好多了。我们又静静地捧着杯子,好像什么也没发生。
过了一会儿,每个人都喝了两杯茶,我说:“我没有爱上你。”
你们猜我弟弟说了什么?真是只笨鹅,那个不会说话的家伙竟然说:“我也没有。”
这时索菲亚也不甘示弱地说:“我也没有爱上你们俩。”
我就应该一下子把茶都喝了,穿上外套,让他们俩单独待着。就他们俩,在那个大大的客厅里。可是我怕索菲亚会追出来。即使没有追出来,卢卡也会把茶都喝光,跟着我溜出去。
于是我们仨仍然坐在客厅里,喝着索菲亚的妈妈泡的茶。我问:“我们出去玩吧?”
一片薄云笼罩着天空,阳光穿过了那片薄纱,雪停了。
索菲亚弯下腰,用两只手从地上捧了一堆雪,撒向了空中。白雪仿佛一片雾在我们身边散落开来。我们也学着她的样子捧起一堆雪,撒向空中。
不出意料的是索菲亚张开了嘴巴,试着用舌头去接散落的雪花,然而雪也落到了她的头发和领子里。很快我们就打起雪仗来,飞快地捏出雪球,一眨眼的工夫雪球就又成了一片“雪雾”。一开始卢卡只扔我,我也只扔卢卡,索菲亚扔我们俩。突然我和卢卡开始回击,索菲亚很快就成了个“雪人儿”。白雪落在了他的领子和脖子里,落在了肩膀上、手臂上、肚子上和还会继续长大的胸上。她全身都是雪,我丢完一个就立刻弯下腰铲雪,白雪不断地在索菲亚身上散落下来。
她开始向我们求饶,大叫道:“快住手!快住手!”
我继续丢,很想大声说:你必须做出选择,选出我们之间的一个。快选!
这时索菲亚倒在了地上,一个大雪球击中了她的脑袋,是我丢的。她毫不示弱,用那双小手捧了一大坨雪,用尽全身力气向我扔了过来。
这雪花既欢快又急促,既是男性的也是女性的;这是从前的雪,就跟玛立那罗先生的爷爷、我的爷爷和太爷爷踩过的白雪一样,仿佛一片从过去扩散到现在的云朵。这一刻我才发现没有两片雪花是一模一样的,就像莫拉·杜利在她的诗中写的一样。这一刻我透过白雪,终于看到了那个奇迹。
卢卡拿着一个雪球向我丢了过来,那是个结实的大雪球。那一击打得很重,完全出乎我的意料,就像有人打了我一巴掌似的。一股寒意在我的额头上蔓延开来,接着又钻进了脖子里,流到了胸前。我觉得自己被出卖了,卢卡在为索菲亚打抱不平,在保护她。他又丢了一个雪球过来,这次雪球瞬间化成了一片雾,阻挡了我的视线。现在想起来,当时摸不着头脑的我真是好笑,那个毫无逻辑的机制开始运转了。卢卡做的不多不少,刚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