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间(第2/5页)
另一个人在口袋里找了找。“没有。”他看了看法官。“在这里找他。”他说。
“谢谢你,”法官答道,“我以后也许会采用你的建议。”他转身走了。然后停了下来,回头看了看。那个年轻人正看着入口。法官茫然地看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他转身接着走,然后又停下,呆住了。他的脸上全是震惊,变得像一副面具一样纹丝不动;那张敏感、无力的嘴,那对小巧的鼻孔,那双只有瞳孔或没有瞳孔的眼睛。他似乎丝毫也不能动了。这时,马瑟谢德扭头看到了他。刹那间,马瑟谢德暗淡的眼睛闪烁了一下,他那短小、无牙的下巴剧烈地动了一下,开始持续下垂,最后停下了。
“噢哟?”马瑟谢德说。
“没错,”法官说,“是我。”随着催眠力的离去,他的脸又笼罩在困惑和谨慎的阴影之中。甚至在他自己听来,他的言词也像是出自白痴之口。“我还以为你死……”接着,他尽了最大努力,嗓音又变得轻微、戏谑和镇定,“噢哟?”
马瑟谢德是个矮胖的男人,穿着一套搭配不当、满是油泥的衣服,肮脏的衣领上也没打领带。马瑟谢德看了他一眼,暗淡、困倦的目光里充满了强烈的愤恨。“那么,是他们带你来这里的,是吗?”
“这要看你说的‘他们’的所指和‘这里’的所指了。”
马瑟谢德的一只胳膊猛烈挥动了一下。“就是这里,老天爷作证!那些个传道士。那些个高喊耶稣者。”
“哦,”法官答道,“好吧,如果我还在我一开始认为我所在的那个位置上,我不会知道我是否在这里。但你是绝对不在这里,是吧?”马瑟谢德激烈地骂着。“是的,”法官说,“那时,我们下午坐在我的办公室里,讨论伏尔泰和英格索尔,从未想到我们会谈起这种问题,是吧?你呢,是无神论者,哪怕是看一眼高耸入云的教堂尖塔也会激怒你,而我却是从未偏离一点理性来接受你那省心省力的虚无主义理论。”
“省力!”马瑟谢德叫道。“老天爷作证,我……”他无力而又激烈地骂道。法官脸笑眼不笑。他再次把烟卷上。
“你有火柴吗?”
“什么?”马瑟谢德问。他盯着法官,张着嘴。他把衣服里里外外找了一遍。猛烈的动作使他那把挂在腋窝处的大手枪的枪柄闪现了一下。“没有,”他说,“我没有。”
“是的。”法官说。他搓着烟,注视的目光轻柔而又戏谑。“可你还没告诉我你在这里干什么。我听说你已经……”
马瑟谢德又突然怒气冲冲地骂了起来。“我没有。我那只是自杀。”他瞪了法官一眼。“该死,我记得我拿起了手枪;我记得它贴在我耳朵上形成的那个冰凉的小圆圈;我记得我告诉扣动扳机的手指……”他瞪了法官一眼。“我以为那是我逃避那些传道士的一条途径,因为根据教会自己的标志……”他瞪了法官一眼,暗淡的目光里含着无奈与愤怒。“可是,我知道你为什么在这里。你来这里找那个男孩。”
法官垂下目光,嘴唇翕动了一下,使眼睛周围的皮肉皱了起来。他平静地说:“不。”
马瑟谢德怒目注视着他。“寻找那个男孩。不可知论。”他咆哮着,“先看清事情的发展方向,然后再说‘是’或‘不是’。老天爷作证,我情愿认输,神圣地死去,让十英里内的每一个冲天叫喊的傻瓜围绕着……”
“不。”法官平静的声音从他色泽灰暗的牙齿后面传出。接着,他的牙齿消失了,但他没有抬头看。他又认真地卷那根烟。“这里似乎人很多。”马瑟谢德这时收住了他暗淡、愤怒的眼神,开始一边品味着他那粗糙的牙龈,一边以推测的目光看着他。“我猜你在这里除了我,已经见过其他熟悉的脸了。甚至还有那些你只知道姓名的人的脸,是吧?”
“哦,”马瑟谢德说,“我明白了。我现在知道你的想法了。”法官的注意力似乎都在烟上。“你也是想试试他们,是不是?去吧。我希望你比我从他们那里得到更多的合你心意的东西。也许你会,因为你似乎不想知道太多,只想知道一点不能确定的新东西。这样,你可以从他们任何一个人那里获得许多那类的东西。”
“你是说你已经……”
马瑟谢德又尖刻、激烈地骂了起来。“当然喽。英格索尔·潘恩。所有那些我过去花功夫阅读的杂种。当时我还不如坐在一段木头上晒太阳。”
“啊,”法官说,“英格索尔。他是不是……”
“当然。在那边公园里的一条长凳上。就在那条长凳上,你或许会看到那个写妇女小册子的人。如果他不在那里,他过一会儿应该在。”
法官坐着,身子前倾,双肘放在膝上,手指夹着那根没点着的烟。“那么你也适应,”他说,被马瑟谢德称作英格索尔的那个人默默地看着他的侧面,“这个地方了。”
“啊。”另一个人说。他做了个简单的手势。“适应了。”
法官没有抬头看。“你接受它了?你默认了?”他似乎在全神贯注地看着烟。“但愿我能见到上帝,和他谈谈。”烟在他指间缓慢地转动。“也许我当时是在寻找他。也许我在读你的书,读伏尔泰和孟德斯鸠时,一直是在寻找他。也许我是那么做的。”烟在缓慢地转动着。“我相信了你。相信了你的真诚。我说过,如果真理会被人发现的话,此人将会成为真理发现者中的一位。有一段时间,我因为一个尚未愈合的伤口而受了很多苦,那个伤口甚至会令智者迫不及待地四处求助。当时我有一个愚蠢的想法。你会是第一个笑话它的人,因为后来我自己就感到可笑。我当时想,也许会有一个来世,也许在通往虚无的路上会有一个小站,这样普通人就可以与你这样的值得信赖的人做短暂交谈,就可以听这样一个人亲口说这些话:‘有希望,’或者‘这不重要。’我对自己说过,在这种情况下,我所寻找的不会是他,而会是英格索尔、潘恩或伏尔泰。”他看着烟。“你现在给我个话吧。对我随便说那两句话中的哪一句。我会相信的。”
另一个人看了法官一会儿。然后他说:“为什么?为什么相信?”
裹烟的纸松了。法官又认真地把它裹好。“跟你说,我有一个儿子。他是我这一姓与家族的最后一位继承者。我妻子死后只有我们俩一起生活,两个男人一家。跟你说,他的名字很好,我想要他具备男子气概,名副其实。他有一匹他一直骑着的矮马。我有一张他们俩的照片,把它用作了书签。看到这张照片,或悄悄地望着他们经过书房的窗户,我常想‘骑马者多有希望啊’;对于那匹矮马,我常想‘不会说话的牲口,你盲目地驮着多重的负担啊’。有一天,人们往我的办公室打电话。他被发现倒挂在马镫子上,在地上拖着。到底是矮马踢了他,还是他掉下来时摔了头,我一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