蕾切尔(第2/3页)
塔塔·恩杜早已经受够了。他走向前,把两只投票用的大陶碗砰地放到了利娅面前。他这么做的时候,让人们有点想发疯。你可以看出他们都赞同阿纳托尔,认为还要再谈谈。但,不行,时间到了。至于利娅,她看上去就像只小鸡,随时准备着被扔进炖锅里。但我应不应该为她感到悲伤呢?这都是她自找的!她就是想吸引别人的注意。有几个男人似乎仍然认为这件事从头到尾都很好笑,就我看,他们也许觉得她会把箭射进自己的脚吧。但等到大家走上去投票之后,五十一颗石子都跑进了边上放着利娅的弓箭的那只碗里,四十五颗石子放进了边上放着锅子的碗里。
我的天哪,塔塔·库伏顿度气疯了。他站起来,吼叫道我们这是在颠倒自然之道,我们都会后悔的。他这么说的时候,刻意紧盯着阿纳托尔。但他似乎也对塔塔·恩杜发起投票的行为感到愤怒,因为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塔塔·恩杜没说太多,但他眉头紧锁,大秃脑门皱得像个被捶扁的面团。他将肌肉发达的手臂抱在胸前,虽然已是个五十开外的老头了,但他看上去仍能将屋子里的任何一个人打得屁滚尿流。
“今天晚上,动物都在听我们说话!”塔塔·库伏顿度喊道,接着便闭上眼睛哼唱了起来。然后,他又停了下来。房间里一片静谧,他缓缓地环顾四周。“豹子会像人那样在小径上直立行走。蛇会从地下出来,寻找我们的房子,而不是住到自己的窝里。布维 ?都是因为你们。你们认为老方法不好。不要去怨怪动物,那都是因为你们的决定。你们想要改变一切,现在,库雷卡 ?你们还能睡得着觉吗?”
没人说话,他们看上去都很害怕。塔塔·恩杜坐着,脑袋后仰,眼睛眯成一条缝,注视着这一切。
“没有人会睡得着觉!”塔塔·库伏顿度突然尖叫起来,一跃而起,在空中挥舞着手臂。
其他人也全都作跳起状,只有利娅纹丝不动。就像我说的,她就是在显摆。她甚至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后来,我们全都起身离开,她也跟着我们出去了。回家路上,我们家没人说话。到了门口时,父亲停下来,堵住了去路。哦,天哪。我们就只能站在门廊上,听取他的道德训诫了。
“利娅,”他说,“谁是这栋房子的主人?”
她垂手站着,没有回答。过了一会儿,她总算开了口:“你是。”声音像蚂蚁叫。
“我很遗憾,我没听到。”
“你是!”她冲着他尖叫起来。
母亲和我都吓了一跳,但父亲仍以平常口吻回应道:“今晚发生的事可能会对村子产生一些影响,但对你毫无影响。上帝命令你要尊敬乃父,要听从他在家中所设的规训。”
利娅甚至连动都没动,她仍低着头,眼睛却死死地瞅着他。“所以,”她平静地说,“你同意塔塔·恩杜和那个巫医的看法。”
父亲猛吸了一口气。“是他们同意我。你想和男人们一起去打猎,简直是瞎胡闹。你只是在惹麻烦,我禁止你这么做。”
利娅把弓甩到肩上。“我还是会和男人们出去打猎,这事已经定了。”她离开了门廊,径直步入了死寂的夜色之中。据说这里的动物一到晚上都清醒得很,会像人一样到处走。我和母亲、艾达站在那儿,只觉得到处都是张开的陷阱,只需一根羽毛就能把我们打倒。
父亲抓狂了。我们总是在想,要是我们完全不服从他,到底会发生什么事。现在,我们都等着看好戏。他急忙跟了上去,腾腾腾地踏着尘土,粗粗的皮带早已从裤子上抽了出来。但等他走到院子边缘时,她已经不见了。她消失在高茎草丛中,径直往丛林走去。显然,他根本就找不着她。利娅会像猩猩一样爬树,没人能追得上她。
但他没有返回,他那样子像是决定要出去走走,用皮带抽树。天哪,他还真这么做了。我们听他抽了一个小时。我们朝窗外望去,看见他用皮带猛抽一下,就把一整根甘蔗抽断了。我们害怕起来,他回来后,到底会干什么,谁也说不准。家里的门都没上锁,但母亲来到了我们的房间,和我们待在一起。她帮我们把床推到门边,把门堵住。我们早早地上了床,将金属锅盖和刀子之类的东西都从灶间里拿出来放在手边防身,因为我们想不出还有其他什么办法。在古时候,这些东西都可以当武器用。露丝·梅把铝锅套在脑袋上,再拿两本漫画书塞进了牛仔裤的屁股位置,以防挨抽。母亲睡在利娅的床上。只能说是静静地躺在那儿,因为没人睡得着哪怕一小会儿。利娅天亮时从窗子爬了进来,悄悄对母亲耳语了一番,但我认为她肯定也没睡。
半个村子都和我们站在了一起,但我猜其中的理由必定千差万别。塔塔·库伏顿度在会上的那般态度,加之放出了恶眼之后,没人能睡得着。照内尔森的说法,那件事成了会后唯一的话题。他们说自己的动物都在瞅着他们。村民们把家里仅剩的家禽牲口——山羊、鸡或狗都宰了。到处弥漫着血腥味,你都能闻得到。他们把动物脑袋盛于葫芦碗中,放在自家门前,以抵御基巴阿祖的靠近。他们就是这么说的。
好吧,他们这么胆小怕事,为什么还要投利娅一票呢?这正是我问内尔森的问题。如果他们知道这么做会让塔塔·库伏顿度如此大动肝火,干吗还要这么做?内尔森说有些人投利娅票,是因为和塔塔·恩杜不和;有些人则是和父亲不和。最后每个人都得到了非自己所愿的结果,而现在也只能这么办了。利娅想怎么干,其实根本就没人在乎。内尔森就是这么说的。哦,好吧,我告诉他。这就是我们所谓的民主。
奇怪的是,第二天早上,我们家平静得出奇。父亲的举动像是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由于他昨晚一直在抽打灌木丛,所以胳膊上留下了道道伤痕和被毒木灼伤的创口。但在吃早饭的时候,他也只是喝着茶,没说一句话。之后他往胳膊上涂了点药膏,就跑到外面的门廊上读圣经去了。我们心里直犯嘀咕:他是不是在找世界上最长的经文,好让利娅知道什么叫作鲁莽放肆?又或者他是不是在找,对谋杀亲生女儿的传教者,耶稣会说些什么?也许他自知打不赢这场战争,就索性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却又对利娅时刻留意着。和父亲待在一起,生活就是一连串的出其不意。
利娅至少还知道要尽量少露面。她要么待在阿纳托尔的学校里;要么外出到树林里,和内尔森比试射箭,看谁能射中树枝上的虫子。她通常也就干这些事。但我们家还是充满了一触即发的紧张感,真的。露丝·梅尿在了裤子里,就因为父亲在门廊上咳嗽了一声。猜猜看是谁把她弄干净的——我。我可是真心不喜欢现在这种磨难,都是因为利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