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约瑟夫,我很累(第7/7页)
“对了,你认识惠特曼的朋友巴特·凯姆彭吗?”查理问。“那个年轻的荷兰人?拉小提琴的?”
“对,当然了,”她说,“我认识巴特。”
“嗯,天哪,他那件事可是皆大欢喜,对吧?你听说了吗?上一次我见到巴特,他说:‘查理,对我来说大萧条已经结束了。’他跟我说他找到了一个又笨又蠢的有钱女人,她出钱请他给她的孩子当家庭教师。”
我能想象当天下午她乘坐那趟开得又慢又久的火车回纽约时,是什么样子。她肯定坐在那里直直地盯着前面,或者盯着那块肮脏的车窗的外面看,但是什么都没看到。她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脸庞一直是受伤后的虚弱样子。她跟富兰克林·D. 罗斯福难得地打了次交道,却一无所获。不会有照片、采访或者专题文章刊登出来,不会有新闻记录片报导的激动时刻;陌生人永远都不会知道她是怎样从一个俄亥俄州小镇走出来,也不会知道她独自一个女人,勇敢而艰难地走过来,为了吸引世界的注意,一路上,她始终呵护着自己的才能。不公平啊。
她现在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跟埃里克·尼科尔森的浪漫情事了,我想她也许甚至在当时就知道,那种关系也摇摇欲坠——她最后被抛弃,是在接下来的秋天里。
她当时四十一岁,即使是浪漫的人,也一定得承认到了这个年纪,青春已逝。对于度过的那些年,她什么都拿不出手,除了塞满无人问津的绿色石膏像的一个工作间。她崇尚贵族,可是没理由认为贵族有一天也会崇尚她。
每次她想到查理·海因斯所说的关于巴特·凯姆彭的话——哦,多么可恶;哦,多么可恶啊——羞辱感伴着火车发出的咔嗒声,以无情的节奏一波一波再次涌上她的心头。
她这次回家,表现出了勇气,不过迎接她的只有斯隆、伊迪丝和我。斯隆已经让我们吃过饭,她说:“炉子里有一盘是留给你的,海伦。”但是我妈妈说她宁愿只喝一杯酒。她当时刚开始跟酒精做长期斗争(最后还是失败了);那天晚上,她决定喝一杯酒,不吃饭,她肯定是觉得那样更能给自己打气。接着,她跟我们说她那一趟华盛顿之行的“方方面面”,尽量让这一趟听着像是一次成功之行。她谈到真的走进白宫多么令人激动;她又讲了一遍罗斯福总统在收到那个头像时,跟她所说的不管什么三言两语、彬彬有礼的话。她还带回来了纪念品:给伊迪丝一摞便签大小的白宫信纸,给我一个用得很旧的木头烟斗。她解释说她看到一个相貌堂堂的人在椭圆形办公室外面的等候室抽那个烟斗,叫到他的名字时,他很快在烟灰缸上磕空了烟斗,放在那儿就快步进去了。她一直等到确定没人看到她时,才从烟灰缸上拿走那个烟斗装进了她的小包。“因为我知道他肯定是个重要人物,”她说。“很可能是个内阁成员或者类似那样的。不管怎么样,我想你会很喜欢玩这个。”可是我不喜欢,我用牙咬着太沉,吸的时候,味道难闻极了;另外,我老是在想那个人从总统办公室出来发现烟斗不在时会怎样想。
过了一会儿,斯隆回家了,我妈妈独自坐在餐桌前喝酒。我想她是希望霍华德·惠特曼或者她别的老朋友也许会来串门,但是没人来。几乎快到我们上床睡觉的时间时,她抬起眼说:“伊迪丝?跑去花园里看看能不能找到巴特。”
巴特最近买了双橡胶底的亮棕色鞋子。我看到窗户外面,那双鞋子轻快地走下黑色的砖头台阶——他走得快活,脚步似乎没怎么碰到每级台阶——然后我看到他微笑着进了工作间,伊迪丝在他身后关上门。“海伦!”他说,“你回来了!”
她承认自己回来了,然后从餐桌前站起来,慢慢走到他跟前,我和伊迪丝开始意识到我们即将看到一幕糟糕的情形。
“巴特,”她说,“我今天在华盛顿跟查理·海因斯一起吃午餐了。”
“哦?”
“我们聊得很有意思。他好像跟你很熟啊。”
“哦,也不算真的很熟;我们在霍华德家见过几次面,不过我们真的不是——”
“他说你跟他说对你来说,大萧条已经结束了,因为你已经找到了一个又笨又蠢的有钱女人,出钱请你给她的孩子当家庭教师。别插话。”
但是显然巴特根本没想插话。他穿着不发出声音的鞋子,从她跟前往后退,退着经过了一个又一个绿色的花园小孩。他的脸上显得受惊了,变得通红。
“我不是个有钱女人,巴特。”她说,同时对他步步紧逼。“我不笨,也不蠢。在忘恩负义、背叛、恶劣之极的不怀好意、谎话摔到我脸上时,我还是能够看出来的。”
姐姐和我已经上了一半楼梯,我们挤在一起,想要在最糟糕的阶段到来前躲开。这种事情最后总是会发展到那个程度,在她不管怎么样完全失控、吼叫起来之后。
“我要你滚出我家,巴特。”她说,“我再也不想见到你。我想告诉你,我这一辈子,都讨厌那些说什么‘我有几个最好的朋友是犹太人’的人,因为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犹太人,也永远不会有。你明白我的话吗?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犹太人,也永远不会有。”
之后,工作间里静了下来。我和伊迪丝没有说话,互相避开了眼神,换了睡衣就上床了。但是没过几分钟,这座房子再次回荡起我妈妈怒气冲冲的声音,好像不知道怎么着,巴特给带了回来,被迫再次接受惩罚。
“……我说‘我的朋友没有一个是犹太人,也永远不会有……’”
她在讲电话,正在跟斯隆·卡伯特大概讲一下那一幕,显然斯隆会站到她这边安慰她。斯隆也许知道圣母马利亚在去伯利恒的路上有什么感觉,但是她也知道怎样学我口吃来博大家一笑。这种情况下,她马上就会明白自己该怎样选择立场,把巴特·凯姆彭从她那个迷人的圈子踢出去,也不会让她有多大损失。
电话终于讲完后,楼下一片寂静,直到我们听见她用冰锥在冰箱里面捣:她正在给自己再弄一杯酒。
不会再在我们的房间里上课了。我们也很可能不会再见到巴特——要么万一见到,他很可能也不想见到我们。可是我们的妈妈是我们的,我们是她的;当我们躺在那儿聆听上百万种微弱而又微弱的声音时,就带着这样的认识而生活。
[1] 置于庭院,盛满水供小鸟戏水或饮水的盆形装饰物。
[2] 塔马尼大厦原在纽约曼哈顿第三大道,为塔马尼协会的总部,该协会支持民主党,与爱尔兰移民及后裔关系密切,从18世纪90年代到20世纪60年代,对美国政治影响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