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第14/21页)
这话对吗,策尔特问。
对的,我说。
这就对了,亲爱的。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跟自己作对。
策尔特轻轻拍拍我。他走之后,咳嗽、胸口痛、腰痛都不再有发作的机会。
他的病!当然是马林巴德、卡尔斯巴德、莱韦措一家给闹的!我在所有人的脸上都读出这一想法。我的断念表演失败了。看来他还在为某某某痛苦。否则没法解释他怎么经过四十九天的静养之后突然反复。我曾经劝说雷布拜恩大夫去阅读克里斯多夫·威廉·胡弗兰德的《延长生命的艺术》。现在他却拿胡弗兰德的句子来给我念,他想让我的心情好起来。如果把这些句子念给我喜欢机器的女朋友听,她可能非常高兴。雷布拜恩大夫用耶拿人引经据典的语调说道,在人体机器里进行的思想活动是有机的。他大声说,他用这么一个句子来启动我的生命设施。因为我有的是生命设施。
碰到这些句子的时候,我们或者说您和我总能产生共鸣,乌尔莉克。胡弗兰德,您还记得吗?在那个被雨水破坏的夏天,我们在阅读大厅里做知识问答游戏: 这个句子或者这首诗的作者生于哪年?我来了一句: 甜蜜的生命啊!生存和活动的美丽而亲切的习惯,我要和你告别了吗?(14)您的母亲和两个妹妹一脸的茫然,您的回答却是轻轻松松,好像嫌这不够难: 一七四九年。歌德。您的母亲大声说道,真的!?随后我不无骄傲地给你们解释说,这句话作为题词上了伟大的胡弗兰德的著作《延长生命的艺术》的扉页。啊,乌尔莉克,想起您的时候,我总是忽而软弱无力,忽而强大无比。我失去了我为之自豪过很长一段时间的东西: 平衡。我承认自己有一个丑陋的弱点: 我总想讨价还价。
如果没有得到全部,你得到多少才算满足?你并不知道你能够得到多少。比全部要少,显然的。少多少你还可以接受,又不会可笑得使人不敢再拿来问您的最少是多少?你只能跟自己讨价还价。
乌尔莉克,您颠倒名言警句的技巧现在可以为我所用。对付坏事的最佳办法,就是承认其必然性。所以我承认您现在必须待在斯特拉斯堡。承认这是一种必然。对您而言。您让我看不见摸不着,我承认这件坏事的必然性之后,其坏事特征反倒变得更加明显。拜托,我请您把句子调整一下,以便让我好受一点。我在这里扮演一个看破红尘的人。我充满英雄气概,时而多愁善感,我可以这么做。我扮演断念者。您想想: 《漫游年代》或者断念者。我不撒谎,喜剧不撒谎,它只是对真理不感兴趣。另一方面,人们又让我明白我有一种病态的敏感。我曾经问您,拥有许多名字的那位先生是想到什么还是感觉到什么还是知道点什么,您不回答我的问题。是啊,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不敏感?我是一个纸牌房子,同时又声称自己固若金汤。我曾得到允许,在监督之下跟您一起看年鉴和铜版画。我们之间就这点事儿!
雷布拜恩大夫问我们是否应该为明年的波希米亚之行做准备。我回答说应该。但是我信吗?想到云杉林环、充满欢乐的盆地时,我不可能不想到您。您说过,从柱廊到十字架水井,我们走了四百五十步。我当时想,如果我给您讲述一个现象,您会专心听讲: 如果施塔德尔曼递给我一根新的羽毛笔,我要先看它跟刚刚写坏的那支是不是一模一样,如果不一样我会拒绝使用。我给您讲写作如何成为一种化为实践的忠诚,您却专心数我们走了多少步。后来您还补充说,走这一段我们平均需要四百五十步,有时是四百三十步,有时是四百七十步。您调皮地说,这全看您是赞成我还是反对我。
这是什么意思,我想知道。
您说: 如果我反对,我就走得比赞成的时候快一点。
我: 既然您老是跟我作对,我们永远不会多于四百三十步。
您: 只不过我有一个印象,您这一生遇到的反对者太少。
我不得不提醒您有多少人反对我的色彩理论。
您的回答充满讽刺: 请原谅,阁下,我一时间没想到您的色彩理论。
这绝对不可原谅,我大声说。我被您的得意忘形所感染。
您像做游戏一样假装喝令: 换个话题!
我跟您一样盛气凌人: 懦妇!
这时您几乎停下脚步,至少完全转过身子看着我: 如果您让我如此甘拜下风……
啊,抬杠女爵·莱韦措,我说。
又是“啊”,您说。这个“啊”已经说了四遍,今天您可以少用四次了。
跟您对话我怎能不愉快,乌尔莉克!这变成了我生活中最彻底的疗养。在回归生活的途中,我写信告诉策尔特,我唯独跟他无话不说。几乎是无话不说。关于色彩理论的话题,我还得补一句: 乌尔莉克,只有您能够让我谈论色彩理论的时候保持愉快。
魏玛,1823年12月18日
亲爱的乌尔莉克,
昨天我这里被搅得沸反盈天。她砰砰敲门。然后就冲进来,把几张纸片扔到我桌上。几张写满字的纸片。小瓦尔特跟在她身后,又哭又闹,因为妈妈拿走了他做游戏的东西。他把一张纸小心翼翼地撕成几片,想拼个什么图案。他的意图很明显。一条船,一棵树,一个教堂,一栋房子。他想把纸片粘起来,然后在上面画画。他一边哭号,一边控诉母亲。我不用整理碎片。我看一眼就明白了。那是一首小诗。几天前一口气写成的。我还四处寻找,希望它又从哪儿冒出来,谁都知道房子里面是不可能丢东西的,这幢房子更不可能,这种东西绝对不会丢。小诗全文如下:
这张可爱的脸庞,
难免令人朝思暮想,
她想我,我想她,
空想一场徒悲伤。
奥蒂莉气得说不出话来。她只能咻咻地喘气。她站在那里,脸色惨白。她用双手指着我,一半是威胁,一半是乞讨,后来终于迸出两个词儿:达尔杜弗。撒谎者。然后就开始声讨。伪君子。在我们面前上演断念大戏,背后却在写十九岁的小伙子也写不出来的小诗。诸如此类的话。她一次次地吼叫: 你太不像话!渐渐地,我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我说: 瓦尔特,过来。他走过来。我问他拿这纸片摆什么图样。冬天的魏玛。这话有道理,尽管写了字,这些纸片还是白的。我抽屉里总有糨糊。我跟他一起粘贴冬天的魏玛。粘纸片的时候我们把上面的字露出来。但这些字又组合成为另一首诗。瓦尔特当然已经识字了。后来又做了一个教堂,带中堂,周边还有房子。现在纸片上写着: 朝思暮想……空想……徒悲伤……她想我……难免……可爱的脸庞……这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