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第11/12页)
“他怎么说?”上校紧紧迫问皮姆。
“他说那可能是为了保护什么东西。”
“有什么想法吗?”
“武器之类的,可能是火箭。”
“和他保持联系。”上校建议,曼布瑞得意地鼓起脸颊,像个骄傲的父亲。
第三次会面,绿袖子解决了重装甲军的问题,还额外提供了从十一月开始的苏联全部空军军力分析细目。或者应该说是几乎接近全部。无论如何,维也纳惊讶万分,伦敦授权支付两条小金条当酬劳,条件是金条上的英国度量衡标记必须磨掉,以便于否认。就这样,帕维尔中土被贴上贪婪的标签,这让所有的人都觉得比较自在。自此而后好几个月,皮姆在艾塞尔和曼布瑞之间来回奔走,像同时伺候两个主人的小厮。曼布瑞想知道他能不能亲自与绿袖子会面:维也纳方面似乎觉得这个想法不错。皮姆尝试帮他,但带回坏消息,绿袖子只愿与皮姆接触。曼布瑞没有异议。
当时正值鳟鱼的繁殖季。维也纳召见皮姆,请他吃饭。上校、空军准将和海军的人争相想把他纳入麾下。然而是艾塞尔,随着事情的发展,成为他真正的主人与母公司。
“马格纳斯阁下,”艾塞尔低声耳语,“发生很恐怖的事了。”他的微笑失去活力。他的眼神烦扰不安,眼圈有深沉的阴影。皮姆带来纳飞出品的各式美食,但他一样也不收。
“你一定要帮我,马格纳斯阁下。”他说,恐惧的眼神瞥向谷仓门。
“你是我惟一的希望。帮我,看在上帝的分上。你知道他们怎么对付我这种人的?别这样看我!想想办法吧!现在该轮到你了!”
此刻我置身谷仓,汤姆。这三十多年来,我一直在那里。杜柏小姐的雕花天花板渐渐隐去,只留下陈旧的横梁与倒挂在天花板上的蝙蝠。坐在这里,我可以闻到他的雪茄烟味,我可以看见油灯下他深邃如洞的黑眼睛,而他轻声唤着皮姆的名字,就像他卧病时一样:给我音乐,给我图画,给我面包,给我秘密。但他的声音里没有自怜自艾,没有恳求或悔恨。那绝不是艾塞尔的行事风格。他要求。他的声音有时很温柔,这是事实。但从来不缺乏力量。他是他的人,一如以往。
他是艾塞尔,我们欠他的。他穿过边界,被修理得很惨。对于我自己,我什么都没想。此刻没想,当时也没想。
“他们逮捕了我的朋友,你听见了吗?昨天早上在布拉格,我们这伙人里有两个被从床上拉起来。另一个在上班的途中失踪了。我必须告诉他们关于我们的事。没有别的办法。”
这段话花了一些时间才让皮姆困惑的脑袋开始理解。即使理解之后,他的声音仍然充满疑惑:“关于我们?我?你说了什么?对谁说,艾塞尔?”
“没讲细节。只提了大概。没有坏事。没提你的名字。没问题,只是事情更复杂,更需要处理。我比其他人更狡猾。最后事情也许会变得更好也说不定。”
“但你是怎么对他们提到我们的?”
“什么都没说。听着。我和其他人不同。其他人在工厂、在大学工作,他们没有后门可走。
所以只要被逼供,就会讲出实话,而实话也会杀了他们。但我是个大间谍,我有很强的立场,像你一样。‘当然,’我告诉他们,‘我是越过边界。
那是我的工作。我搜集情报,记得吗?’……我装出愤愤不平的样子,我要求见我的资深官员。
他人不坏,这个资深官员。不是百分之百,或许百分之六十吧。但他也痛恨那些俄国佬。‘我在培养一个英国反问谍。’我告诉他,‘他是条大鱼。一个陆军军官。我对你保密,因为我们组织里有太多铁托分子了。别让那些秘密警察再监视我,等我养够他的火候,你可以和我一起分享成果。’”
皮姆已放弃言语。他不想费事问到底资深官员怎么回答,或者艾塞尔的真实生活与帕维尔中士的虚构生活有何相似相异之处。他全身的细胞都在崩解,他的头,他的鼠蹊,他的骨髓。他对萨宾娜的爱意,仿佛已如童年记忆那般遥远。世界上只剩下他和艾塞尔和灾难。言犹入耳,他已迅速衰老。但他对岁月毫无所觉。
“他说我必须给他证据。”艾塞尔说第二次。
“证据?”皮姆喃喃说,“什么样的证据?
证据?我不懂你的意思。”
“情报。”艾塞尔的拇指摩搓着手指,E.韦伯有次也有同样的动作。
“好玩意。产品。钱。
像你这样的英国叛徒被我一勒索就会提供给我的东西。不必是原子弹的秘密,但必须够好。好得足够让他闭嘴。不能是垃圾,了解吗?他也还有比他更资深的官员。”艾塞尔亮出微笑,尽管我一点都不想回忆起那个微笑。
“梯子上总有人站得比你高,对不对,马格纳斯阁下?即使你觉得自己已经站在顶端了。等你真正抵达顶端,就换到他们居下风,拼命想抱你的腿了。我们的体系就是这么运作的。‘别随便捏造。’他对我说,‘无论是什么,都得要有质量。然后我们才可以加以调整。’替我偷来,马格纳斯阁下。你如果珍爱我的自由,就替我带些好东西来吧。”
“你看起来好像见到鬼一样。”皮姆回到吉普车时,考夫曼下士说。
“是我的胃在作怪。”皮姆说。
但在返回格拉茨途中,他开始觉得好些了。
生活就是还债,他思索道。问题只在于确认哪一个债主呼喝得比较大声罢了。生活就是付出。生活就是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妥妥当当的,牺牲自己在所不惜。
那天晚上,有五六个重生的皮姆在格拉茨街头游荡,汤姆,但现在我不必为其中任何一个感到羞惭,也不必快乐拥抱他们,就像拥抱失散已久、偿清社会债回家的儿子,即使他们此刻敲杜柏小姐的门说,父亲,是我。我想,这一夜大概是皮姆这一生为自己想得最少、为自己对他人的义务想得最多的一夜。这一夜,他在哈布斯堡王朝荣光陨落的阴影下巡行他的王国,忽而停驻在曼布瑞宽敞的眷舍绿叶茂密的大门前,忽而站在萨宾娜那幢不讨人喜欢的公寓房子的门口,他制订计划,对他们再次许下承诺。
“别担心任何事。”
他在心里对曼布瑞说,“你不会受到任何羞辱,你的湖会一直生生不息,只要你愿意,你的职位远远稳如泰山。天下至尊会继续推崇你,因为你是主导绿袖子行动的天才。”
“你的秘密在我手中。”他低声对着萨宾娜没亮灯的窗户说,“你的英国雇员身份,你英勇的弟弟小简,你对你心爱的皮姆的崇高评价,都安全无虞。我会珍惜它们,就像珍惜你睡不安稳的柔软温暖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