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拉伯波尔特·雅科夫·马尔科维奇24(第7/8页)

“是不会放我出国的,姑娘们。而我自己不会放自己结婚的。总而言之,我是这辈子最后一次买所有这些东西,以便在埋葬我时有穿的……只要来得及还清欠债就好了!我干吗碰上了这顶帽子?现在我得想着衣服。可什么时间工作呢?”

但是由于严寒帽子边很快翘了起来,大衣在地铁里磨破了,西服磨得发亮了,半高豄皮鞋穿歪了,而东德来的衬衣让塔甫洛夫剪下了硬领子,当做内衣穿了起来,在外面套上一件不会弄脏的深灰色绒线衫。于是一切走上了正轨。

拉伯波尔特安葬妻子后已经三年了,可他还是没能平静下来。怎么会这样?他继续地爱着她并固执地在履历表中填写她的名字,就像她还活着。人们一次也没有向他指出这一点,这个事实说明,我们这里是相信人们的。然而就是在涉及儿子这方面,他的表格资料也是假的。

科斯佳实际上是阿霞和雅沙的同年级同学,舞台美工万尼亚·杰多夫与他的妻子丽塔,一个长得像圣母的女演员的儿子,他们在拉伯波尔特之前被捕。本应立刻把孩子送到内务人民委员会的儿童收容所的,却把“祖国叛徒家庭小成员”一个人忘在了房间里。拉伯波尔特夫妇决定做他的监护人,而不是收为义子,为的是但愿别毁了他的前途,万一出什么事呢!

现在科斯佳已经二十一岁了。他和父亲不在一块儿住,但是经常来看他。雅科夫·马尔科维奇为科斯佳租的房间付钱。准确地说,是为单间住宅中的厨房付钱:房主离开去北极地区三年,东西锁在了房间里,把单独的厨房连同卧式沙发和煤气灶以每月三十五卢布的价钱出租了。又有麻烦在等着拉伯波尔特了。从学院筑坝员专业快毕业时,康斯坦丁·伊万诺维奇·杰多夫突然急剧改变了自己年轻生活的倾向。他的伙伴们有时出现在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的家里。他们绝不是您所认为的流氓。都来自好人家。他们彼此抄写练习,学习现代希伯来语。前不久科斯佳顺便来看父亲,一进门就问道:

“爸,你能给四百卢布吗?收齐钱后我们就还。同学们弄到了一本犹太百科全书……”

“儿子,我哪儿来这些钱?你是知道的,妈妈生病时,我们把钱都花在给医生送礼上了。明天不会晚吧?到时我借债。可是你要百科全书干什么?等普弭节到了,我本来就会告诉你的……”

“你是个怪人,爸!难道你到现在还幼稚地以为,从4月1日起会下令取消反犹太主义?就算会是这样,那也是愚人节的笑话……”

“我完全不这样认为,我的孩子。但关你什么事?你的父亲和母亲,很幸运,都是俄罗斯人。”

“好像我已经解释过了,父亲,他们不是我父母。他们只是肖像,其他什么也不是!”

“就算是这样!可你是共青团员,未来的工程师。毕竟这比意识形态要干净。嗯,你会入党的,当然前提是还没在犹太教堂附近拍下你的照片。还是你不知道,希伯来语教科书的责任追究起来和反苏材料一样?还是你想落入国际犹太复国主义的圈套中?”

“你要知道,爸,这很难解释……妈妈说过,犹太丈夫的俄罗斯妻子觉得自己是犹太女人。”

“你准备要出嫁了,儿子。”

“问题不在这里!我感到耻辱的是,我是俄罗斯人。你收我当义子就最好了!”

“不最好!你要相信,在这个国家最好只当俄罗斯人。”

“可要是我不想在这个国家呢?我的朋友们至少有希望出去。你和妈妈把我登记成了俄罗斯人,连希望也剥夺了!”

“对不起,孩子……难道是我的错吗?我只求你一件事:你要小心。如果你一刻忘记危险,就会走上我的路。瞧,你看吧!”

雅科夫·马尔科维奇猛地撩起衬衣并转身让背朝向科斯佳,让他看歪曲的红色疤痕。

“这是文化教育处处长用带铁扣的皮带稍微抽了抽我,因为在墙报上列举我国所有和睦民族时,我在其他民族中提到了——犹太人……”

“你的这些疤痕我都见过一百次了,”科斯佳拍了拍父亲的背并把衬衣拉了下来,“可是现在你自己不也……”

“是的,我胡说八道并且不在乎他们,儿子,因为我没什么可顾忌的。我年过五十了,可我是个年老体衰的人。我连小写的人都不是。要是仔细鉴别,那么我甚至不是犹太人。”

“是犹太人!”

“好吧,就算是犹太人!我在哪儿死——是在集中营铁丝网的里面还是外面——我无所谓。警戒塔朝两面都开枪。可是你……”

“现在不会立刻就关起来!”

“他知道!就算关押得不那么多。由此可以得出什么结论呢?得出的结论就是,自由中稍稍变得更像监狱了,仅此而已。所以,听我说:你最好还是待着并且……”

“待着并且不要唧唧喳喳?嗯,谢谢!”

“难道我是在劝阻你吗,科斯佳?我只是在恳求……毕竟坐牢和自由完全是两码事!”

“好了!别害怕,我亲爱的犹太人!……”

拉伯波尔特断言,如果按照《劳动真理报》的平均标准向他支付他写的履历表、生平自述以及他为自己杜撰的鉴定书的稿酬的话,那么用这些钱他可以买栋别墅。然而尽管非常不喜欢履历表,他很高兴回答某些问题。例如,他毫不犹豫地写道,1917年前没有遭受过诉讼并且没有在白色政府军队中服役过,因为大致在那时候他刚刚出生。

“我是十月革命的同龄人。”相识时他自我介绍说。“我宣告了新纪元的开始。您呢?在之前还是过后才?……”

并且他不是其他党的党员。他感到很惋惜的是,最近履历表中的一个栏目消失了:“在执行总路线中是否有过动摇?”因为共产党员拉伯波尔特可以自豪并完全坚定地在昼夜的任何时间,在任何历史时期回答这个问题:“从来没有!”如果说他动摇过,那么正所谓,只和总路线一起动摇。

填不完的表格的其他栏目到底还是让他苦恼,迫使他和谎言为伍。让他苦恼的不是谎言。只不过因为他写的所有其他谎言只会夸奖他。而因为履历表中的谎言可能会收拾他。有一次雅科夫·马尔科维奇出错了——在“党籍”一栏中他写的是:“没有”。他一夜没睡,早晨没刮脸就跑入编辑部主任卡申的办公室,赶紧改了过来,过后一整天都捂着心口。

“当回好人吧,拉波30!”别人求他办事时说道。

“我首先是共产党员,”他说道,“然后才是人!”

“你凭良心说,雅科夫·马尔科维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