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部 18(第3/4页)
我爱你。随你的便。换作朋友,这或许只是一场激烈的辩论,交换意见,不同观点之间硬碰硬的对撞;而对象换作是他,她则要赶尽杀绝。她试图把他撕成碎片,摧毁他,消灭他。去黑暗塔的罗兰少爷归来。
“你明白我的话吗,琼· 露易丝?”
“嗯,杰克叔叔,我明白你说的。”
芬奇博士跷起二郎腿,把手塞进口袋里。“当你停止逃跑,琼· 露易丝,并回头时,那个转身需要莫大的勇气。”
“是吗?”
“噢,不是那种使士兵穿过荒无人烟之地的勇气。那是一种因为他必须鼓起勇气而鼓起的勇气。这种勇气——嗯,属于一个人的生存意志,属于一个人自我保护的本能。有时候,我们必须杀掉一点东西才能活下去,要是我们不这样做——要是女人不这样做,她们会每天哭着入睡,让她们的母亲洗净她们的长筒袜。”
“你说‘当我停止逃跑’,那是什么意思?”
芬奇博士低声轻笑着。“你知道,”他说,“你非常像你父亲。今天我试图向你指出这一点;我很抱歉,我使用的策略会让已故的乔治· 华盛顿· 希尔注忌妒——你和他真是像极了,不过你是偏执狂,而他不是。”
“请您再说一遍?”
芬奇博士咬住下嘴唇,又松开。“嗯,这个嘛,偏执狂。不是大号的偏执狂,只是普通萝卜大小的。”
琼· 露易丝起身朝书架走去。她抽出一本词典翻阅起来。“‘偏执狂,’”她念道,“‘名词。顽固或过分忠于他个人的教会、政党、信仰或见解的人。’请把话说清楚,先生。”
“我只是在试图回答你提出的逃跑的问题。容我稍稍细说一下这个定义。偏执狂在遇到反对他见解的人时,会怎么做?他不让步,他拒绝通融,连听也不想听,一味抨击。瞧你,你被世上最伟大的父爱搞得颠三倒四,所以你逃跑了,而且是没命地逃。
“自你回家以来,你无疑听到了一些颇为不堪入耳的言论,但你没有骑上你的战马,不假思考地去打倒,而是转身逃跑。你说,实际是这么回事,‘我不喜欢这些人的做法,所以我没时间理他们。’你最好抽出时间对付他们,宝贝,否则你永远不会长大。活到六十岁,你还是今天的你——那样你会成为一个研究对象,而非我的侄女。你往往不给任何人余地,在思想上接纳他们的意见,无论在你看来他们有多傻。”
芬奇博士交扣双手,放在脑后。“哎呀呀,小宝贝,人们不赞同三K党,但他们绝对没有试图阻止他们披上床单,当众出丑。”
“你为何偏偏让他上台呢?”“是他要求的。”上帝啊,我干了什么?
“但他们对人动武,杰克叔叔——”
“嗳,那是另一回事,而这恰又是你在你父亲的问题上未能顾及到的一点。你洋洋洒洒地大谈专制暴君、希特勒、夹着尾巴的狗杂种——对了,你从哪儿学来的?这让我想起寒冷的冬夜,负鼠猎食——”
琼· 露易丝痛苦地抽搐了下。“他全告诉你啦?”
“是啊,不过别为你骂他的话而心生忧虑。他有一副律师的厚脸皮。他年轻时被骂得更惨呢。”
“但不是被他的女儿。”
“哎,正如我所说的——”
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第一次,她的叔叔在把她拉回到主题上。在她的记忆中,这是第二次,她的叔叔表现得与他的性情不符——第一次是在他们以前的客厅,他无言地坐着,谛听喃喃絮语:主从不赐予你超出你承受力的东西,而他说:“我肩膀疼。家里有威士忌吗?”这是一个充满奇迹的日子,她想。
“——三K党可以随心所欲地到处游行,但当他们开始投炸弹、打人时,你难道不知道谁会第一个站出来制止吗?”
“当然知道。”
“法律是他的行为准则。他会竭尽全力,阻止一个人痛打另一个人,然后他会转过身,试图遏制高高在上的联邦政府——就像你一样,孩子。你转过身,抓住不放的正是你自己树立的那个神——但记住这一点,他做任何事,都是以字面条文和法律精神为依据。这是他为人处事的原则。”
“杰克叔叔——”
“嘿,别感到内疚,琼· 露易丝。今天你什么也没有做错。而且也别——看在约翰· 亨利· 纽曼注的分上——为你是个怎样的偏执狂而发愁。我告诉你了,你的偏执只有萝卜那么大。”
“可是杰克叔叔——”
“也要记住这一点:回首看看以前、昨天、十年前的我们是什么样,从来都不难,难的是看清现在的我们。假如你能掌握这个诀窍,你将一帆风顺。”
“杰克叔叔,我以为,在我拿到学士学位时,我已经把对父母幻想破灭的那种感受体验殆尽了,但有一些——”
她的叔叔开始摸索他的外套口袋。他找到了他要找的东西,从中抽出一支,说:“你有火柴吗?”
琼· 露易丝愣住了。
“我说,你有火柴吗?”
“你疯了吗?我被你逮到时,你把我打得半死……你这老混蛋!”
的确,有一年圣诞,他发现她在屋子底下抽偷来的烟时曾贸然出手。
“这是证明给你看,这个世上没有公平正义。我现在偶尔会抽上一支,这是我老来做出的一个让步。有时,我不知不觉变得焦虑……这让我的手有事干。”
琼· 露易丝在她椅子旁的桌上找到一个弹出式火柴罐。她划了一根,凑到她叔叔的烟上。他的手有事干,她在心中念道。她想知道,有过多少次,他的手戴着橡胶手套,客观冷静、无所不能,让某个小孩康复下床。他是疯子,绝对没错。
芬奇博士用拇指和另两根手指夹着烟。他看烟的眼神忧思重重。“你黑白不分,琼· 露易丝,”他说,“你一向如此,你永远都会如此。你看到的人与人之间的区别只有外貌、智力、性格之类的。从未有人敦促过你把人看作一个个种族,而既然种族是今天争执不下的话题,你便依旧无法从种族的角度去思考。你看到的只是人。”
“可是,杰克叔叔,我没有特别想要出逃,嫁个黑人什么的。”
“你知道,我行医近二十年,我在看待人类时,恐怕主要基于相对应的病痛,但我想大胆提出一点肤浅的见解。天下并没有这种说法,因为你的同学里有一个黑人或者有成群的黑人,所以你会想要嫁一个黑人。那是白人至上论者敲的一个边鼓。你在纽约见过多少例跨种族的通婚?”
“静下来想一想,少得可怜。相对而言,的确。”
“看吧,这是你的答案。白人至上论者果然很聪明。假如无法用本质上劣等的分界线吓住我们,他们就用乌烟瘴气的性包装起来,因为他们知道,这是我们这些南部的基要主义者心中唯一惧怕的事。他们试图给南方的母亲制造恐怖,唯恐她们的孩子长大后爱上黑人。他们要是不在这上面做文章,没人会把这当回事。就算出了点状况,也只是局限在个人范围内。在这个问题上,全国有色人种协进会也负有很大的责任。但白人至上论者害怕理性,因为他们知道冷静的理性会击败他们。偏见是一个贬义词,信念是一个褒义词,这两者之间具有某些共性:它们的起始都是理性的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