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基督徒的行为(第13/16页)

大多数人发现,去“天堂”除了意味着能与去世的朋友重逢之外,其他方面很难令他们渴望。很难的一个原因在于我们没有接受过这方面的训练,我们整个的教育都倾向于让我们将注意力集中于此世。另外一个原因是,当我们心中出现对天堂的真正渴望时,我们不能辨认出这种渴望。大多数人,他们若真正学会省察内心,就知道自己渴望、强烈地渴望某个在此世不能拥有的东西。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事物主动要将自己给你,但是从未兑现。我们第一次恋爱、第一次想到某个异国他乡、第一次选读一门令自己心驰神往的课程时的那份渴望,婚姻、旅行、学习都无法真正满足。我指的不是通常人们所说的失败的婚姻、假期、学习生涯,我指的是理想的婚姻、假期、学习生涯,我们在最初渴望之时捕捉到的某个东西在现实中消逝了。我想大家都明白我的意思,妻子可能是好妻子,宾馆、风景可能无可挑剔,从事化工可能是一份很有趣的工作,但是我们总感觉缺了点什么。针对这一事实,出现了两种错误的生活方式、一种正确的生活方式。

(1)愚人的方式。愚蠢的人将一切归咎于事物本身,一辈子都自始至终认为,只要他另找一位女人、度一次更豪华的假期,他就能真正捕捉到大家共同追求的那个神秘的东西。世界上大多数对生活感到腻味不满的有钱人都属这种,他们终其一生都(通过离婚法庭)不断从一个女人转向另一个女人,从一片大陆辗转到另一片大陆,从一种嗜好转向另一种嗜好,总是认为最新的东西终于就是“那真实的东西”,但总是以失望告终。

(2)大彻大悟的“聪明人”的方式。这种人很快就认定一切不过是空想,他说:“当然喽,人年轻的时候都是这样想。但是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不再去追求那些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了。”所以,他就安定下来,学会不抱太多的期望,抑制自己过去(用他自己的话说)“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的幻想。这种方式当然比第一种要好得多,它更让人感到幸福,也减少了给社会带来的麻烦。它往往让人变得自命不凡(认为自己超越了他所谓的年轻人),但是总的来说,他的日子过得还比较舒服。若没有永生,这便是人所能选择的最佳道路。可是,万一真有永久的幸福在那里等待着我们呢?万一人真的能得到那些原以为可望而不可及的东西呢?倘若如此,(在死后不久)我们发现,因为自己误以为真的“常识”,我们扼杀了自己享受永久幸福的能力,那就太晚、太遗憾了。

(3)基督徒的方式。基督徒说:“这些渴望若无从满足,造物就不会生来具有这些渴望。婴儿感到饥饿,就有食物这种东西存在;小鸭想游泳,就有水这种东西存在;人有性欲,就有性这种东西存在。我若发现自己心中的一个渴望此世万事万物都无法满足,最可能的解释是:我是为了另一个世界而造。尘世上没有一种快乐能满足这种渴望,并不证明宇宙是场骗局,尘世的快乐可能原本并不是要满足它,只是要激起这份渴望,暗示那个真实的东西。果真如此,一方面我必须小心,永远不要鄙视尘世的幸福,不存感恩之心;另一方面,永远不要将它们误当作那个真实的东西,它们不过是摹本、回声或影子。我一定要在心中永葆对真实的故乡的渴望(这个故乡只有在死后才能找到),一定不要泯灭这份渴望或将它弃置一边,我生活的主要目的应该是不断地向那个故乡行进,并且帮助别人向它行进。”

有些爱开玩笑之人想让基督徒对“天国”的盼望显得荒谬,便说自己不希望“将永生都耗在弹琴上”。我们不必为这些人烦恼。对他们,我们的回答是:如果他们读不懂成人读物,就不要谈论这些读物。圣经上所有的比喻(琴、冠冕、金子等)当然都只是象征,是力图以此来表达不可表达之事。圣经上提到乐器,是因为对很多人(不是所有的人)来说,音乐在此世最能让人联想到狂喜和无限,冠冕让人联想到在永恒之中与上帝合一的人分享上帝的尊荣、能力和喜乐,金子让人联想到天国的永恒(因为金子不锈坏)和宝贵。那些从字面上理解这些象征的人倒不如认为,当基督教导我们要像鸽子时,他的意思是我们会下蛋。

在本节中我必须谈谈基督徒所说的“信”。大致说来,基督徒似乎在两种意义或两个层面上使用“信”这个词,下面我来逐一阐述。第一种意思只是指相信,即接受基督教教义,或认为这些教义是正确的。这很简单。令人困惑的是,至少过去令我困惑的是,基督徒把这种意义上的信心看成是一种美德。我以前常问:这种信心怎么可能成为美德?相信一套陈述有何道德与不道德之处?我常常说,一个正常的人是否接受一个陈述,原因显然不在于他是否愿意接受,而在于那些证据在他看来是否充分。如果他对证据是否充分判断有误,这不代表他是坏人,只能说明他不够聪明;如果他知道证据不充分,还极力强迫自己相信,那简直是愚蠢。

我想我现在仍然坚持这种观点。但是我当时不明白,许多人现在仍然不明白的是:我以为,人的头脑一旦视一件事为正确,它就会自动地继续视之为正确,直到确实有原因需要重新考虑为止。实际上,我以为人的思想完全由理性统治,但事实并非如此。例如,我有充分的证据让理性绝对相信,麻醉剂不会让我窒息,受过正规训练的外科医生只有等到我失去知觉后才会开始动手术。但是这不会改变这样的一个事实,那就是,当他们让我躺到手术台上,在我脸上蒙上可怕的面罩时,我的心中就开始产生一种纯粹幼稚的恐慌,开始想到自己马上就会窒息,担心自己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医生就会开始手术。换句话说,我对麻醉剂失去了信心。让我丧失信心的不是理性,恰恰相反,我的信心建立在理性之上,让我丧失信心的乃是想象和情感。我的心中有两方在交战,一方是信心和理性,另一方是情感和想象。

仔细想想,你会发现很多这样的例子。一个男人由极其充分的证据知道,他认识的一位漂亮女郎爱撒谎,不能保密,不可以信任。但是和她在一起时,他就不再相信自己对女郎的这点认识,开始想:“这次她或许会不同吧。”于是再次做了傻瓜,把不该告诉她的事告诉了她,他的感觉和情感粉碎了他对自己明知为真的事情的相信。再拿小男孩学游泳为例。小男孩见过很多人浮水游泳,他的理性清楚地知道,人体在水中没有任何东西支撑也未必下沉。关键是,当教练松开手不扶他,让他独自在水中时,他是继续相信这点,还是突然之间不再相信,陷入恐慌之中,结果沉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