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有所好(第8/35页)
行李太多,简直拿不了。如果带狗回去,我会事先发电报,最好到船上来取。
我预定二十六日乘上海号轮船抵达日本。
高夏秀夫
二十六日中午,父亲带着弘到码头迎接。弘在轮船走廊上打听后,很快就找到高夏秀夫的船舱,一见面,第一句话就问:
“叔叔,狗呢?”
“狗?哦,狗在那儿。”
高夏穿着浅白色刚花呢上衣,里面是深灰色毛衣,下面同样是深灰色的法兰绒裤子。他在狭窄的船舱里正忙忙碌碌地整理行李,还不停地一会儿把雪茄放进嘴里,一会儿取出来,更显得忙乱着急。
“行李这么多啊。这次准备待几天?”
“这次在东京有点事,打算在你那儿住五六天。”
“这是什么呀?”
“那是酒。非常古老的绍兴酒。要的话,送给你一瓶。”
“把那边的小东西拿过来好吗?老佣人在下面等着,把他叫上来搬下去。”
“爸爸,那狗怎么办?”弘说,“爸爸,让他把狗牵走吧。”
“这狗很老实,不要紧的,阿弘自己就能牵着走。”高夏说。
“叔叔,它不咬人吗?”
“绝对不咬人。怎么对待它都没关系。你在前面走,它立刻跟在后面讨好你。”
“叫什么名字?”
“林迪。就是飞行员林德伯格的爱称。很洋气吧?”
“是叔叔起的名字吧?”
“这条狗原来是一家洋人养的,名字原先就有。”
“阿弘。”斯波要对热衷于谈狗的儿子说,“你到下面去把老仆人带上来,光靠船上的服务员人手不够。”
高夏看着从床底下把一件又大又重的行李拖出去的弘的后背,说:“这孩子看起来很结实嘛……”
“孩子嘛,倒是很结实,就是有点神经质。给你的信里没感觉到吗?”
“没感觉到什么呀。”
“当然现在还没有特别叫人担心的事情,还是个孩子,信里恐怕也写不清楚……”
“只是最近比以前来信频繁,也可能心情有点寂寞吧……啊,歇一口气。”
高夏心情轻松地坐在床头,大口大口地品尝着雪茄烟。
“这么说,对孩子还没说?”
“嗯。”
“所以,我总是说,这一点我和你的想法不一样。”
“如果孩子问起来,我打算明白告诉他。”
“当父亲的不说,孩子怎么会主动开口呢?”
“所以就成了这个结果,谁也不说。”
“这可不好,真的。不要事到临头才突然告诉他,还是早一点慢慢吹点风,谈一谈前因后果,让他也有个思想准备。”
“不过,他已经有所觉察。我们没有和他正式谈话,但在孩子面前的言行都让他觉察出来了,也许他心里已经做好可能会发生那种情况的准备。”
“要是这样的话,不是更好说吗?你不开口,孩子就胡思乱想,想象可能发生的最坏的事情,这就成了神经质。如果你对他说:阿弘,你是不是害怕以后见不着妈妈了?这个担心其实没有必要。这么一说,说不定反而使他放心。”
“我也不是没想过,只是当父亲的,不愿意让孩子受到打击,所以就一天天拖下来了。”
“他受到的打击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可怕—别看是孩子,其实很坚强。用大人的心理揣测孩子,觉得很可怜,但孩子今后不断成长,这么点打击的承受力还是有的。只要把事情讲清楚,该想开的就想开,肯定会理解的……”
“这我也知道。你刚才说的,我也都考虑过。”
说实在的,斯波要对表弟这次从上海回来半是盼望半觉累赘。自己的性格优柔寡断,不愉快的事情老憋在心里,一天拖一天,不逼到最后时刻不愿意开口,于是盼望表弟早点来,似乎他一到来,就自然而然地促使自己把事情尽快了结。然而一旦见面,表弟就提出这个问题,一件本来可以不用着急、从容思考的事情,一下子有了迫在眉睫的感觉,虽然受到他的鼓励,更多的却是胆怯害怕,畏首畏尾。
“今天怎么打算?是直接去我家吗?”斯波要转移话题。
“怎么都可以。大阪有点事,但不一定非今天办不可。”
“那就先安顿下来吧。”
“美佐子在吗?”
“我出来的时候她还在……”
“今天不会在家里等着我吧?”
“也说不定正是因为你来,才故意出去的。至少可以借口说,自己在家里对你们不方便。”
“嗯。我还想和她好好谈一谈,当然先要确认你的意思。按说夫妻闹离婚的事,别人不应该插一杆子,可是你们这两口子处理不好自己的事情……”
“你吃饭了吗?”斯波要又把话题岔开。
“还没有,不过没关系。”
“在神户吃过饭再回去吧。孩子有了狗,他先回去。”
这时,弘回到船上来,说:“叔叔,这狗真棒,跑起来像鹿一样。”
“是呀,跑得快极了,说是比火车还快。最好的运动方法就是你骑自行车,把它拴在自行车后面跟着跑。这是赛马的狗。”
“不是赛马,是赛狗吧,叔叔?”
“哦,对,是赛狗。算我说错了。”
“叔叔,这狗得过犬瘟热了吧?”
“当然得过。都一岁七个月了—可是,你怎么把它带回去呀?是先坐火车到大阪,再坐出租车吗?”
“用不着那样,坐阪急线就行。用一块包袱皮什么的布把它的脑袋包住,我就抱着它上车。”
“哦,这可是西方式的洋气。日本也有这样的电车吗?”
“怎么样?叔叔,不能小瞧日本吧。”
“是嘛。”
“叔叔的大阪话怎么说得这么怪?语调不对。”弘用大阪话说。
“阿弘的大阪话说得这么地道,那可不好。在学校和家里说话应该分开。”
“让我说标准话,我也能说。可是在学校里,大家都说大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