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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诞大餐(第5/7页)

过了一会儿,我明白这项计划根本行不通。我绝不可能加入奈玛男友的帮派,奈玛也绝不会同意。事实上,今天晚上之前,她曾嘲笑过梅莎搬出去这件事,她说如果她跟梅莎年纪一样大的话,老早就搬出这个家了。此外,就算我赶往基贝拉贫民窟,一旦我们接触了那些观光客,警察便会立刻上门逮捕我爸妈,拆了我们的小屋。他们将带走梅莎的行李箱,夺走她的宝贝。

爸爸仿佛被巨大的声音惊醒了,清醒过来。

“梅莎吗?”他问,再次闭上眼睛。

“不是,梅莎在工作。”妈妈说,“我的梅莎勾搭上白人了,还搭乘高级轿车!”

“什么?什么白人呀,亲爱的?”爸爸问完立刻坐起身来,用掌心揉揉透出饥饿感的惺忪睡眼。

“白人观光客啊!”妈妈说。

“嗯?那他们得付我美元或是欧元,我可是一家之主,你听见没有,女人?”

“知道啦!”

“不准跟火奴鲁鲁扯上关系。他们开的是什么车?”

“捷豹。”我回答,“还有司机呢。爸爸,我们不能让梅莎离开家……”

“没有人要离开,谁都不准走!闭上你的乌鸦嘴!你咬伤我的老婆!明天看我不打掉你的牙齿!别再胡说八道,不准开口!你替我向那些外国客人道谢了吗?”

“没有。”我回答。

“哎呀,吉迦纳,你的礼貌呢?你问了他们要去哪儿吗?车牌呢?”

“我没问,爸爸。”

“如果他们要带她到火奴鲁鲁去,我怎么办?或许我们该送你加入街头帮派。孩子,你难道就不能抓住机会吗?你知道自己浪费了一个月的学费吗?可怜的梅莎。”

他不相信地眯起眼,宽阔的额头堆积了几条疑惑的皱纹。他噘着嘴,加快了呼吸频率。但那天晚上我戳在原地,一动也不动。

“我不想去上学了,爸爸。”我说。

“胆小鬼,住嘴!这个话题到此结束。”

“不!”

“你这话什么意思?你想跟我一样当个扒手吗……儿子?你可是我的长子,不能跟女孩一样没用!”

“我不想念书了。”

“你还太年轻,不能够独立思考。就像人们常说的,‘先冒出来的牙齿不是用来咀嚼的’。只要你住在家里一天,就得乖乖听我的话去上学。”

“不。”

“你是说你从此不去上学了,吉迦纳?!”他看着妈妈,“他不想去上学了?圣犹大24!”

“老爷,这孩子固执得很。”妈妈说,“你瞧见他看我们的眼神了没?真是侮辱人!”

爸爸突然间起身,两手颤抖。我并没用手护住脸颊好躲避他的巴掌或口水。以前他生气时,我都这么做,但现在就算他想要杀了我,我也无所谓,反正这个家由于我的缘故已支离破碎。但他只是站在原地,浑身因气恼而发颤,一脸困惑。

妈妈拍拍他的肩膀,试着安抚他,他却将她推向一边,径自走出去冷静冷静。我透过墙壁上的小洞偷偷观察他,没多久,他开始大声咒骂自己喝了太多酒,懊悔圣诞节当日睡过了头,错失在观光客身上行窃的机会。不过一想到梅莎的好运,他就整晚唱着“还是捷豹车好”。他在石头间跳跃,小心避开积水中松动的鹅卵石,仿佛它们是河水中探出头的鳄鱼。市区里,高耸的建筑物因为健忘的员工忘记关灯而照亮了天空。购物中心则因为圣诞节的到来而灯火通明,灯光忽高忽低地闪烁着,宛如雅各梦中天梯上面的天使。市区巴士停靠处,也就是爸爸的狩猎场,今晚暂停活动。街道变得空旷,车辆在积水处疾驰而过,溅起的一层层水花打在我们的小屋上。

屋里,爸爸从屋檐上取下一根嚼过的米拉25,开始剔牙。他将目光集中在行李箱上,嘴角漾起一抹神秘的微笑。最后,这根米拉变成一团杂乱的海绵状物体。他从嘴里迅速吐出一口痰,那口痰越过屋子飞到了门外。突然间,他的脸绽放出光芒。“Hakuna matata!”26他喊道。说罢,他低下头从纸箱内取出一卷铁丝,然后急忙推着行李箱到屋子中央。有那么一瞬间,我们以为他不想让梅莎离开家。

妈妈试图阻止他打开行李箱:“……住手!如果让她发现你动过她的东西,她说什么都要离开的。”

“女人家,别管我的事!”他斥责道,“我可不会坐在这里,让任何一个火奴鲁鲁人跟我的女儿私奔,他们得光明正大地娶她进门。”

“亏你说得出这番话,”妈妈说,“你到我家提过亲吗?”

“没人会付钱娶个麻烦的人,”爸爸反唇相讥,“你是个大麻烦,只要我一碰你,你肚子就大了起来。多看你两眼,你就怀个双胞胎给我,简直像个熟透的果实!”

“我这会儿成了麻烦的人!”妈妈提高了音量说。

“我要说的是我们得对观光客客气点。”

安提诺因为把手伸出小屋而浑身发颤,爸爸拉回她的手,把她的头套进毯子中央最大的洞。这是我们家确认成员都能盖到毛毯保暖的方式。爸爸抓住欧提诺的两腿,套在毯子边缘的两个洞口。“捷豹之子,”他在他们耳边小声说,“有捷豹的圣诞节。”他试图将安提诺与欧提诺用毯子好好固定住,但除了把他们弄得翻来覆去之外,始终不得要领。接着他失去了耐心,把两个人捆在一起,像个包装糟糕的肉卷。他们的脚贴在对方脸上,屈起的膝盖则紧靠在对方的身上,仿佛待在毛毯裹成的子宫里。

妈妈让他关好门,却遭到拒绝。他殷切地盼着梅莎回家,假装没看见我,仿佛我不是家中的一分子。妈妈将宝宝交给我,然后躺了下来。我坐在那儿吸食强力胶,直到整个人晕乎乎的。我感到脑袋发涨,屋顶开始松动、摇晃,最后与天空融为一体。

我发现自己飘了起来,骨头发热,思绪宛如夜里通过的电流。正向与逆向的电流交织流过,在一阵火花之中,我感觉自己整个人垂挂在校车的门边,准备搭车去上学。我将制服藏在书包里,这样就可以和其他在街头游荡的孩子一样免费乘车。课本内页的数字和字母不断向我袭来,仿佛有话要说。火光急速燃烧,炎炎烧灼的黑板越来越亮。阳光穿透屋顶的洞口流泻而下,我看见老师很有技巧地在黑板的裂缝之间写字,犹如一个驾驶技术超凡的出租车司机在布满坑洼的路上开车。接着,我在光秃秃、草木不生的田野间,追逐着橘色橄榄球,我在沟渠间跳跃,用手抱住球。我已经是班上年纪最大的学生。

妈妈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接过我手中的宝宝,取下他身上的塑料袋为他冲洗干净,并在睡前给他换上干净的尿布。奈玛已经压在靠枕上睡着了。妈妈用纸箱铺好小床,她将宝宝放进纸箱后再立起纸箱的四个角,然后打开蚊帐盖在上方。蚊帐由NGO捐赠,爸爸尚未找到机会典当它。之后,妈妈蜷缩起身子,在纸箱旁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