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6/7页)

我们的饮食和运动习惯简直就是特意为早早进入坟墓而制定的,而且还特别有效:肯塔基州某些地区的人平均寿命才67岁,比弗吉尼亚州附近地区的足足低了15岁。最近一项研究显示,不同于美国其他的所有群体,白人工人阶级的预期寿命正在下降。我们早餐的时候吃皮尔斯伯里(Pillsbury)[3]的肉桂卷,中午吃塔可钟,晚上又吃麦当劳。我们很少自己做饭吃,虽然自己做饭不仅更便宜而且更有益于身心健康。我们的运动仅局限于在小孩子时玩的游戏。只有离开家去当兵或是到很远的地方去上学的时候,我们才能看到有人在街上跑步。

并不是说所有的白人工人阶级都生活在挣扎之中。我还是小孩子的时候就知道,在白人工人阶级存在着两套不同的道德观念和社会压力。我的外祖父母所代表的是一种:老派、默默的忠诚、自力更生、勤奋努力。我母亲和我们社区越来越多的人所代表的则是另一种:消费主义、与世隔绝、愤怒、不信任他人。

那时有很多人(现在也是)过的是我外祖父母那样的生活。有的时候是从最不起眼的地方看出来的:就算四周的家庭从里到外都是一团糟,那位上了年纪的女邻居仍勤勤恳恳地料理自家的花园;那位和我母亲一起长大的年轻女人,每天都回到那个社区去帮自己的母亲度过晚年。我这么说并不是往我外祖父母的生活方式上贴金——据我自己的观察,他们的生活也是充满了各种问题——而是想说明,我们社区里面的很多人本来也该陷入挣扎之中,但却活得特别成功。

我们社区有许多完整的家庭,许多人家的晚饭餐桌上都是一片祥和,许多小孩子用功学习并且坚信会实现属于自己的美国梦。我许多朋友都在米德尔敦或附近过上了成功的生活,建立了幸福的家庭。他们并不是问题所在,而如果各位读者相信统计数据的话,这些完整家庭的孩子也有着充分乐观的前景。

我经常穿梭在这两个世界之中。感谢阿嬷,我所看到的并不仅仅是我们社区最坏的一面,而我相信正是这救了我。只要我需要,那里总有一个安全的地方,总有一个深情的拥抱。可惜的是,我们邻居家的孩子们却没有。

有次星期天的时候,阿嬷答应帮忙照看莉姨家的孩子们几个小时。莉姨十点钟的时候把孩子们送了过来。可是我却要去杂货店上上午十一点到晚上八点那讨厌的一班。我和孩子们玩耍了45分钟,十点四十五的时候就动身去上班。每次离开这两个小孩的时候,我都非常心烦意乱——甚至可以说是生不如死。

我当时想要的仅仅是和阿嬷还有那两个小孩度过那一天。我和阿嬷说了,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阿嬷并没对我说“别他妈抱怨了”,而是告诉我她也希望我可以留在家里。阿嬷很少有这样对我感同身受的时候。“但是,如果你想要那种可以在周末与自己家人一起度过的工作,你就得去上大学,然后有所成就。”这就是阿嬷的睿智之处。她不仅仅是干巴巴地说、咒骂或是提出要求,而是向我展示了希望——和自己所爱的人一起享受周日的下午时光——而且给我指示出通往希望的道路。

大量的社会科学都证实,一个充满爱的稳定家庭能带来积极的效果。我能随便列举出十几个研究来证明,阿嬷的家不仅给我提供了一个短暂的避风港湾,更给我带来了美好生活的希望。描述“适应性强的儿童”——即那些来自不稳定家庭的孩子,因为有一个慈爱的成年人提供的社会支持而最终取得了成功——这一现象的书籍浩如烟海。

我知道阿嬷对我有好处,但这可不是因为哈佛大学的什么心理学家如是说,而是我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回顾一下我在搬到阿嬷家之前的生活。三年级上到一半的时候,我们离开了米德尔敦,也离开了我的外祖父母,和鲍勃搬到了普雷布尔县;在四年级末,我们又离开了普雷布尔县,搬到了米德尔敦麦金莱街上200街区的一间连栋屋;在五年级末,我们又离开了麦金莱街上的200街区,搬到了麦金莱街上的300街区,那时奇普虽然从未和我们生活在一起,但已是我家的常客了;到了六年级末的时候,我们仍住在麦金莱街上的300街区,但奇普已经被史蒂夫取代了(而且那时有太多讨论是关于搬到史蒂夫家去);到七年级末的时候,麦特又取代了史蒂夫,而母亲也准备搬到麦特家,并希望我能和她一起搬到代顿;等到了八年级末的时候,她又强烈要求我搬到代顿去,而我虽然在父亲家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勉强同意了;九年级末的时候,我搬到了肯的家和他——对我来说是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以及他的三个孩子一起住。除此种种,还有挥散不去的药物滥用,还有家庭暴力,有儿童服务机构窥探着我们的生活,还有阿公的去世。

时至今日,这段于我来说如数家珍的生活仍能引起我心里难以描述的强烈焦虑。不久前,我发现我在脸谱网(Facebook)上的一个朋友(高中时期的一个熟人,也有着与我相似的乡下人根源)在不断地更换男友——不断地恋爱,又不断地分手,三周前刚发了一个男友的照片,这周又发了另一个男友的,然后又是在社交媒体上和自己的新欢互相揭短谩骂,直到这段感情在众目睽睽下走向毁灭。

她与我同岁,是四个孩子的母亲。有次她在社交媒体上发文称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对她好的男人(这话我已见过太多次),她13岁的女儿评论道:“停下来吧。我就想让你还有这闹剧停下来。”我希望自己可以给这个小女孩一个拥抱,因为我理解她的感受。在长达7年的时间里,我也是一直就想让那种闹剧停下来。我对那些争吵那些大喊大叫,甚至那些滥用的药物都不是特别在意。我仅仅是想要一个家,一个稳定的家,我想让那些陌生人离我们家远远地。

现在回过头来看下我搬到阿嬷家的那段日子。在十年级末,我和阿嬷一起,住在她家里,没有其他人。到十一年级末,我和阿嬷一起,住在她家里,没有其他人。等到了十二年级末,我还是和阿嬷一起,住在她家里,没有其他人。可以这样说,住在阿嬷家时的那种安定给了我一种可以做自己家庭作业的安全空间。可以这样说,因为没有大人的争吵和那种不安全感,所以我可以专注于学业和自己的工作上。可以这样说,把自己全部的时间用在同一间房子里,用在同一个人身上,也帮助我与同学们建立了长久的友谊。可以这样说,因为我自己有一份工作,并从中学到了对世界的一些认识,所以我能清楚地看到自己想要什么样的生活。事后看来,这些解释都说得通,我也确定每一条解释都自有其可取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