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7页)
“K镇镇公所”终点站前两个站,有个叫“K公园前”的汽车站。没有人在那儿下车。汽车由山腰下到海滨得穿过这个约一千步大小的公园,这公园恰好隔开了山的中心部分与海的中心部分。凉风习习的深深树丛里,俊辅看到了那空无一人的幽深公园*
公园彼岸,蔚蓝色珐琅一线般的海断断续缨,几架静止不动的秋千,将宁静的影子橄在灼热的砂地上。盛夏上午闻静无声的大公园,怎么就会吸引住校辅助心呢?
汽车来到错综杂乱的小镇一角。镇公所并不起眼,从打开的窗子里望进去,圆桌上泛着清漆白色的光,上面什么也没放。旅馆里出来迎接的人,深探地鞠着躬;俊辅交代了行李,就让他们带路,缓续登上神社旁的石阶小道。海边吹来了风.几乎一点不感觉到暑热。只有知了的叫声,像热乎乎的毛织物他的,从头顶挂下来.让人感到一丝郁闷。上了一半的台阶,俊辅脱下帽子暂时歇了歇d脚下小小的港湾里,泊着一条绿色的小蒸汽船,像忽然想起似的:“噗噗”陶着蒸汽爆裂的声音。一下,又熄掉了。于是,就像起不走的苍蝇一样,无数令人忧愁的嗡嗡声,挥也挥不去地充塞了这曲线过于单调的港湾—“景致真美呀。”
俊辅像要躲开这想法才这么说,完全不是什么好景致。
—“从旅馆望出去,还要好呢,先生。”
“是嘛。”
这老作家给人厚重印象的原因,在于他那对椰愉、讽刺感到为难的那钟情绪。让人看得轻的事,在他看起来显得沉重。
在旅馆最高一层的屋子里坐定,终于开口问女招待那个路上想顺便问一下而最终没问出口的问题(他害怕会失去这种顺便的感觉):
“獭川小姐来了吗?”
“阿,来了。”
老作家心砰砰跳起来.接下去的问题停了老半天:
“和朋友一起来的吗7”
“是阿,四五天前来的,住在‘菊花厅’里。”
“现在还在房里吗7我是他父亲的朋友……
“去K公园玩去了。”
“和朋友一起?”
“是的,和朋友一起。”
女招待没说和“大家”在一起。这种时候,俊辅再也无法镇静地打听下去:几个朋友,男的还是女的,他有些疑惑了。那朋友莫非是男的,旦是一个人吧。这种再自然不过的疑问,以前怎么在他心里,一点影子也没有呢?愚蠢行为需要保持一定的秩序,达到愚蠢行为的结果以前,难道不该留下敏锐的考察,压抑着进行下去吗?
旅馆里热心的招待,与其说是请,不如说是拖着把俊辅拉去洗澡。到吃午饭时,老作家的心还是没有平静。终于到了只剩他一个人酌时候了,他激动地站起来。痛苦终于驱使他做出不敢恭维成“绅士”的举动。他偷偷地溜进“菊花厅”,房间已经收拾好了。打开房间里的大柜子,俊辅看到了男人的白裤子、白色府绸衬衫。那衬衫和康子那件镶着普罗尔风格嵌花的白麻连衣裙挂在一起。转眼再看镜台,男用生发水、发蜡和胭脂口红、面油井排在一起。俊辅走出屋子,回到自己房间,拉响了铃。他叫应声而来的招待准备好汽车。他换好西装,车也来了,他让车拉他到K公园去。
对司机说了声“等着”,俊辅钻进了还是那么幽闲的公园大门。那是一道用天然石头搭成的拱形新大门。这周围看不到海,重重墨绿掩映的树枝,随风飘荡,发出类似远处潮涨潮落的声响。
老作家想好两个人该去沙滩边游泳,于是他走出了公园,来到一个小动物园。栅栏的影于清晰地印在笼子里跑来跑去助理猫的背上。放养栏中.靠着茂盛的两棵枫树根,一只黑兔子在树萌下打吨儿。沿着长满篱草的石阶走下去,众多树丛的那一边,大海无限伸展开去。冈眼望得到的地方.树枝摇动着。不久,风来到俊辅的额角上。风就像看不见的小动物,从这枝树梢按忽传到那枝树梢上,大风过处,则又像猛兽呼啸而过。所有这一切之上,撒满了无休无止的阳光,充塞了无止无休的知了叫声。
往沙滩下去,走哪条路好呢?
远远的下方,能看到松树林,荒草掩映的石阶像是往那边迂回而去似的。俊辅沫浴着树缝里透过的阳光,承受着青草上强烈的反光,斯斯感到浑身汗涔涔的。石阶小路兜着圈子,来到断崖下狭窄走廊似的沙滩一角。
可是,这里连个人影也没有。老作家筋疲力尽,姚了块石头坐下。他有点懊恼那石阶把他引到这儿。尽管自己被众多有害要素:诸如大名气、宗教船的尊敬、烦恼的杂事、驳杂的交际等包围着生活;但他从不需要逃避生活。在他,最拿手的逃避方法是尽可能地接近对手。桧俊辅希望在令人吃惊的广大交际田于里,自己具有一种一望便知的无视透视画法的巧妙技术。好似名演员演技出众*能使数千观众每个人都感觉到他只在自己身边存在,不管什么赞叹或嘲骂都不会给这演员脸上抹黑。他什么也听不进去。自己已预见到被刺伤的战抖;当他产生想让自己受伤的强烈愿望时,俊辅需要的是自己风格的逃避。即有必要赶快揭开那让身体清楚接受的伤害。
可是现在,他觉得眼前近乎异常波动的广袤大海,像是医治好了自己。海来到岩石中间,诡秘般敏捷地涌来,浸润了他,流进了他的身体,那蔚蓝色迅速染遍了他的全身—…·不一会儿,又从他体内退去了。
这时,蓝蓝的海水中,出现了一条水脉,白色波浪翻滚着纤细的泡沫,那水脉笔直地冲向这边的岸上来。到浅滩时,游泳的人,忽地象打破寂静般地从水中冒出来;一瞬,他抹去身体上的泡沫,平静地站起来。
他那强劲有力的脚踢着海水走过来。
一个美得令人吃惊的男子。说他像古希腊时的雕像,他更像布罗奔尼萨派的青铜雕塑家们制作的“阿波罗”,身体上洋溢着一种令人急不可耐的温柔美丽。气质高雅,挺拔的颈项,优雅的肩膀,平缓宽阔的胸,带着优雅气氛的圆润手臂;纤长清洁而充实的躯干,收起剑一样雄健的脚。站在波浪边的青年,像是被岩石角碰了一下似的,稍稍将身子侧转,右手和脸掉向左面,像是在察看左肋部,脚跟微微56起,余光的反射照亮了他的侧脸,看上去像是在微笑一般。俊俏肋细眉,深深的带些忧郁的眼睛,稍带厚重气息又赂带稚气的嘴唇,这些部是那张稀有少见脑上的精美设计。那挺拔的鼻梁牵引着两颊,在青年脸庞上,给人留下一种除了高雅和粗俗以外,莫可名状的某种纯洁野性的印象。更值得提到的是,那灰暗、毫无冲动感觉的眼光,洁白的牙齿,缓缓挥动手臂那慵赖的姿势,以及那跃动身子的动作等等,相互辉映,更突出了这头美丽的狼的习性。是啊,这张脸是狼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