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家常便饭(第5/5页)

“我想做的,我想成为现实的存在。”

俊辅侧耳倾听着。他觉得这是第一次听到自己作品发出的哀叹之声。悠一阴郁地又添了一句:

“我让秘密搞得筋疲力尽了。”……俊辅的作品第一次开口了。那青年激越的美丽声音里,俊辅觉得像个制作大铜钟的人,筋疲力尽地哺喃咕咕,听着隽刻完成的名钟的旋律。悠一真切的孩子气十足的愤愤不平,让俊辅微笑起来。那已经不是他作品的声音了。

“我呀,让人说漂亮,漂亮,其实一点都不快活。倒是让大家叫做有趣可爱的阿悠,要开心得多。”

“可是呢,”——俊辅的口气多少恢复了些平静。“你的那种族像是有一种不能成为现实存在的命运。与此相对,仅限于艺术方面来说,你的种族将成为抗击现实的勇敢敌手。此道上的人们,像是天生担负着‘表现’的天职。我老是这么想着。表现这种行为,是跨越现实,给现实以致命一击,打垮现实的行为。这样做了。于是表现老是成为现实的遗产继承人。现实这玩意儿,让它所推动的东西反过来推动它,让它所统治的东西反过来统治它。譬如,推动现实,统治现实最直截了当的现实扭当者,那就是‘民众’。可是一旦成为表现,那就是很难推动的东西了。绝对难以推动。这个担当者就是‘艺术家’。他们可以仅用表现给现实以现实性的东西,现实感不在现实中,只存在于表现中,现实比表现可要抽象得多。现实世界里,人、男、女、恋人、家庭等等混居在一起。表现的世界里与此正相反,人性、男子气、女人味,与恋人相称的恋人,把家庭当做家庭模样,等等都是其代表。表现抓出现实的

核心,现实则连脚都抓不住。表现像蜻蜓点水,接着水面飞来飞去,有时还在水面上产卵。它的幼虫为了飞上蓝天,在水中长大,精通水中的秘密,可它们看不起水中的世界。只有这个才是你们种族的使命。你什么时候像是对我说过你烦透了多数决定的原理吧。现在我可不相信你有这烦恼。互相爱慕的男和女,总有什么

地方有其独创的东西。近代社会里,本能占恋爱动机的部分越来越稀薄。只有习惯和模仿渗入第一次的冲动中,你知道模仿什么吗?模仿浅薄的艺术。许多青年男女再愚蠢,也确信只有艺术所描绘的恋爱才是真正的恋爱。自己这一对的恋爱只不过是它拙劣的模仿而已。最近,我看了此道中的一个男性舞蹈演员的浪漫芭蕾舞。他演情人角色,出色地细致人微地表现了恋爱时男性的情绪,,没有人能超过他。可他相恋的决不是眼前那美丽的舞伴。他恋着一个演小角色、只在舞台上跑跑龙套的少年,他的学生。他的演技让观众如痴如醉,全是人工的东西,完全是因为他对舞伴不抱任何欲望的关系。然而对蒙在鼓里的青年男女观众来说,他演出的恋情,也许是世上恋爱的典

不仅让俊辅的长篇大论搞昏了头,而且年轻的悠一自己也常常在重大问题前裹足不前;他想到要离家出走,可又让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拖住了后腿。

康子无论如何也盼望着有孩子。母亲也热切盼望着看见孙子。康子的娘家人更不用说了。而且俊辅也希望如此!即使悠一认为‘堕胎是为了康子幸福的重要行为,看来第一就难以说服康子。妊娠反应再怎么厉害,也只会使她变得越来越强,越来越执着。敌人、朋友的欢呼雀跃中,悠一跑向不幸,他让步伐更杂乱,弄得头昏眼花。他夸张地把自己比做能看见未来的预言家,他让那不幸弄得郁郁寡欢。那天晚上,他一个人去了“鲁顿”拼命喝酒。他夸张自己的孤独,抱着残忍的情绪,他和一个毫无魅力的少年一起去旅馆。他一副醉相,往还没脱上衣的少年脖子里灌威士忌。少年把这当开玩笑,强做出笑脸;看着少年那副卑躬的表情,悠一更加忧郁了。少年的袜子上有个很大的破洞,又让悠一平添了几分忧郁。

他醉成一滩呢,手也动弹不了唾过去了。半夜里,他自己发出的大声音惊醒。梦里,他杀了俊辅。悠一在恐惧和黑暗中,看着自己捏着冷汗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