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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克西唯一的深色裙装是短袖的,所以她挑了一件黑长裤,搭配深蓝色的开襟羊毛衫。因为到处都是雪,她必须穿靴子,穿裙子的话会显得很蠢。她不知道自己是否办得到——站在杰森的坟前,听环绕着的人们像传递一盒糖果那样,絮叨他的名字。可她知道如果她按她本来的计划,举行葬礼时待在房间里,这件事会永远萦绕在她心头。

她再次环视房间,检查梳妆台上面、床底下,还有桌子的抽屉里,她知道某样东西不见了,可终究她必须离开房间,没有勇气再冒迟到的风险。

在翠克西叛逆期的时候,她就知道了走廊上的哪一块地板踩上去会尖叫得像个叛徒,哪一块会沉默地保守秘密。最诡异的一块就在她爸爸的工作室门口,她有时会怀疑,爸爸是不是有先见之明,故意叫建筑商那么做。为了经过他房间而不弄出任何声音,翠克西必须沿着屋里的墙边走路,再滑到对角线,还要不撞到栏杆。再下去,只要避开第三和第七阶楼梯,她就大功告成。她可以到离家三个街口的巴士站,搭巴士到镇上,然后走路去教堂。

爸爸的工作室的门关着。翠克西做了个深呼吸,蹑手蹑脚地滑行,安静地跳下楼梯。湿衣间的地上看起来像肢解的现场:乱放的靴子,随意丢的外套和手套。翠克西从一堆凌乱中拉出她要的,用一条围巾蒙住她的下半张脸,轻手轻脚地打开门。

爸爸坐在卡车上,引擎发动着,好像一直在等她。他一看到她走出门就摇下车窗:“进来。”

翠克西走近卡车,往里面看:“你要去哪里?”

爸爸伸过手来为她开门:“和你去同一个地方。”他扭着身子在车道上倒车,翠克西看到他的厚外套里露出衬衫领子和领带。

他们沉默地开了两个街口。她终于问:“你怎么会想去?”

“我不知道。”

翠克望着被他们的轮胎旋飞的雪,落到公路中间安全的地方,道路上横线之间夹着点的油漆,如同缓慢难解的摩斯密码,像爸爸没有说出来的话,发送着信息:可是你知道。

劳拉坐在学生活动中心,希望自己有答复“安妮的信箱”的老师八分之一的聪明。他们似乎不费吹灰之力便知道所有问题的答案。

杰森过世后几天,她对专栏上瘾了,每天像渴望早上必喝的咖啡一样想读。

我老婆刚结婚时穿四号的衣服,现在她的尺码要加大、加大再加大。她是个很好的人,可她的健康令我担忧。我已经给了她健康书和运动录像带,可对她都没有帮助。我该怎么办呢?

——住在萨瓦纳的瘦子

我十四岁的儿子开始把他的四角内裤换成他在杂志目录上看到的丝质性感丁字裤。是这风潮还没有流行到我家乡呢,还是我该担心他有异装癖?

——来自内华达州的紧张妈妈

我姨婆临终前向我透露了一个秘密:我妈妈是婚外情的结果。我应该告诉我妈我知道真相了吗?

——困惑的加州人

劳拉渐渐对这些着迷,因为她不是唯一一个不知该如何是好的人。有些信很无聊,有些则令她心有戚戚焉。这些都暗示了一个普遍的真理: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我们半数都转错了弯。

她打开报纸翻到她要看的那一版,看卡通《大丹麦狗马默杜克》和字谜游戏,然后找到读者问答专栏,她的咖啡差点泼出来。

我有外遇,已经结束了,我很愧疚。我想告诉丈夫,这样我才能重新开始。我应该说吗?

——罗切斯特市的一个后悔的人

劳拉必须提醒自己呼吸。

专栏作家回答:不能说你有悔意就够了。不知道才不会受伤。你已经对你的配偶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你真的以为,为了洗净你的良心而令他痛苦是公平的吗?他们写道:你是个大女孩了,种什么因就会得什么果。

她的心跳得好快,她抬头看,以为周围所有人都在看她。

她小心地不问自己该问的问题:如果翠克西没有被强奸,如果她要和希斯分手那晚丹尼尔没有打电话到她办公室,她会承认自己有外遇吗?她会自己守着秘密,像灵魂里硌了块石头,像回忆里有毒瘤投下阴影?

不知道才不会受伤。

承认导致的问题是,你以为可以了结往事,重新开始,可它永远不会像船过水无痕。你不能抹掉你做过的事。劳拉知道,每次他看着你,在他想起要隐藏他眼中的失望之前,污点还是在那里。

劳拉想着她没有告诉丹尼尔的事,和丹尼尔没有告诉她的事。婚姻最好的结局不是基于诚实,而是真相可能引起伤害的次数和被无知拯救的次数权衡得出的结果。

她小心翼翼地折起报纸的边缘,沿着皱痕轻轻地把读者问答专栏整个都撕下来。然后她折起剪报,塞到胸罩的肩带下面。油墨弄脏了劳拉的手指,她看报纸有时候也会这样。她想象刺青穿透肌肤、骨头和血液,抵达她的心脏,那是个警告,是个提醒:不要犯同样的错误。

“准备好了吗?”丹尼尔问。

翠克西坐在卡车里五分钟了,她看着人们挤进小小的卫理公会教堂。校长已经进去了,镇办公室主任和镇务委员也进去了。两家本地电视台在教堂的台阶前转播,丹尼尔认出了一个晚间节目的新闻主播。“好了。”翠克西说,可是她无意走下卡车。

丹尼尔拔下车子的钥匙走出卡车。他绕到副驾驶座的车门,打开门,就像翠克西是孩子时那样,帮她解开安全带。她下车进入严寒的冷风中,他握住她的手。

他们走了三步。“爸爸,”她停下脚步说,“要是我做不到呢?”

她的迟疑令他想把她抱回卡车,安全地藏起来,永远不再让任何人伤害她。可是,他曾以艰苦的方式学到,那是不可能的。

他一只手滑到她腰上。“那么我会替你做。”他说。他领着她踏上教堂的阶梯,经过震惊得张大眼睛的电视摄影师,穿过嘶嘶耳语声不断的场地,到了该到的地方。

有一刻,教堂里每个人的目光都从垂挂百合花棺材里的男孩身上,转移到走进双开门的女孩。独自在外面的迈克·巴索雷米从一株粗大的橡树后面冒出来,蹲到丹尼尔和翠克西·史东在雪地上留下的鞋印旁。他在最清楚的较小鞋印旁边放下一把尺,再从口袋里拿出相机拍了几张快照。然后他将喷雾蜡喷到鞋印上,让红色的表面在雪上干一下,接着把石膏铺上去做模子。

等到哀悼者转移阵地上了车,随车队开往公墓下葬时,巴索雷米的车已在开回警局的路上,希望翠克西·史东的鞋印能与杰森·安德希尔死亡那天在桥上雪地留下来的神秘鞋印相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