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卡罗来纳 North Carolina(第2/12页)

科拉犹豫了一下,禁不住望着台阶的方向,期待着最后关头,再等一等那不可能出现的乘客。然后她走向驾驶室。

“你不能上那儿!”男孩说,“这是规定。”

“你别指望我坐到那儿去。”科拉说。

“本次列车所有乘客均须乘坐旅客车厢,小姐。他们管得可严了。”

把这节敞车称作旅客车厢,实在太对不起这四个字了。这是一节货车车厢,跟她前往南卡罗来纳时坐过的那一节类似,但只有基础。底部的木板用铆钉固定在车厢底盘上,没有厢壁,也没有顶。她爬到上面,火车在男孩准备出发时颠簸摇晃。他扭过头,带着明显过度的热情,冲他的旅客招了招手。

用于超大型货物的皮带和绳索散落在地板上,松弛而弯曲。科拉坐在敞车中央,拿一条绳索在腰上缠了三圈,又抓住另外两条,权当它们是缰绳了。她用力拉紧。

火车颠簸着驶入隧道。向北行进。司机大叫:“全体登车!”科拉心想,别看这男孩头脑简单,履行起职责来倒不含糊。她往回看。她的地下监狱不断暗落,为黑暗重新吞没。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最后的乘客。也许下一位旅行者无须滞留,可以一路向前,直达自由。

当初在前往南卡罗来纳的旅程中,科拉曾依偎着西泽温暖的身体,在喧闹的车厢里睡着了。这一趟行程,她没睡。她这节所谓的客车车厢,比以前那节货车车厢要牢固一些,但呼啸的气流,把乘车变成了一次狂风大作的苦难历程。科拉得不时扭转身体,才能喘口气。这一位司机比前一位更不要命,开得飞快,鞭策着机器高速运转。每到转弯处,敞车便上蹿下跳。她以前离海最近的经历,是在自然奇观博物馆工作期间;现在这些木板让她对船和风暴终于有了认识。司机的哼唱飘到身后,是她无法分辨的歌曲,是狂风从北方吹送过来的碎片。她终于不再硬撑下去了,趴下来,手指抠住接缝的地方。

“后边怎么样?”司机停车时问道。他们在隧道中间,看不到车站。

科拉抖抖缰绳。

“很好。”男孩说。他擦了擦额头的煤灰和汗水。“咱们大概跑了一半。得伸伸腿。”他一巴掌拍在锅炉上,“这老丫头,尽尥蹶子。”

直到火车再度开动,科拉才想到自己忘了问,他们究竟要驶向何方。

伦布利农场地下的车站用彩石精心装饰,萨姆车站的墙壁镶有木板。这一站的建造者在顽强的地下爆破,掘进,却无意装修,成心将这番壮举的艰难之处一一展现。白色、橙色和铁锈色纹理构成的条纹,游走在缺口、凹陷和凸起之间。科拉站在一座山的肚子里了。

司机点燃墙上的一支火把。工人完工以后不曾清理现场。装齿轮的板条箱和掘进设备堆积在月台上,把它变成了一个大车间。旅客们就拿空炸药箱子当座位。科拉尝了尝桶里的水。味道新鲜。经过隧道里沙尘的洗礼,她的嘴巴已经成了个旧畚箕。她拿长柄勺喝了很长时间的水,司机看着她,坐立不安。“这是什么地方?”她问。

“北卡罗来纳。”男孩答道,“我听说,这里原来是常来常往的一站。现在不是了。”

“站长呢?”科拉问。

“我从来没见过他,但我肯定他是个好人。”

他需要一副好脾气,耐得往阴暗,才能在这样一个坑洞里工作。经历了萨姆家地下的煎熬,科拉无意再受折磨。“我跟你走。”科拉说,“下一站是哪儿?”

“我早就想跟你说这事了,小姐。我在搞养护。”他告诉科拉,因为年龄的关系,他只负责引擎,不管客运。佐治亚站关闭以后——他不知道细节,但传言说它已经暴露——他们正在测试所有路线,以便重新规划交通。她等的那趟火车取消了,他不知道下一趟什么时候经过。他得到的指令是报告情况,然后返回枢纽。

“你不能带我到下一站吗?”

他用手势告诉科拉走到月台边缘,然后举高提灯。前方十五米是一处乱七八糟的地方,隧道到此为止。

“我们在那儿经过了一条支线,往南走的。”他说,“我带的煤刚够过来看看,再开回车库。”

“我不能往南走。”科拉说。

“站长会来的。我敢保证。”

他前脚刚走,科拉后脚就想他了,虽然这孩子有点儿愣。

科拉有了光,还有了另一种她在南卡罗来纳不曾拥有的东西——声音。铁轨中间黑暗的水塘,由车站顶部稳定滴落的水珠注入。上方的石头拱顶是白色的,带着斑驳的红色,像鞭刑时流出的血渗透了衬衫。不过,这里的声响让她心情振奋。起到同样作用的还有丰富的饮用水和火把,以及她一路远离猎奴者的距离。北卡罗来纳的情况是个改善,至少在地表之下。

她到处察看一番。车站与一条粗略凿成的隧道相接。承重支柱撑起了木制顶棚,嵌入泥土地面的石子让她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她先往左,迈过墙上松脱掉落的碎片。生锈的工具乱丢在路上。各种凿子、大锤和镐——劈山斩石的武器装备。空气潮湿。她在墙上摸一把,手便盖上了一层白霜。在通道的尽头,梯子拔地而起,通往一条狭窄的竖井。她举起火把,看不出梯子延伸了多远。等她发现通道的另一头越走越窄,最后是死路一条,这才回过头来,鼓起勇气,向上攀爬。

才往上爬了一米,她便知道工人为什么丢弃那些工具了。一道由石头和泥土构成的土堤形成斜坡,从地到顶,切断了隧道。在塌方的另一面,隧道持续了三十米便告结束,她的恐惧得到了证实。她又一次陷入了困境。

科拉瘫倒在碎石堆上,哭啊哭啊,直到昏昏睡去。

站长叫醒了她。“噢!”此人说。他在碎石堆顶上弄出个空儿,探进圆鼓鼓的红脸膛。“噢,天哪。”他说,“你在这儿做什么?”

“我是旅客,先生。”

“你不知道这一站已经关闭了吗?”

她咳嗽一阵,直起身,扯平肮脏的裙子。

“噢天哪,噢天哪。”他说。

他叫马丁·韦尔斯。他们合力拓宽石墙上的洞口,让科拉钻到另一边。马丁扶她下到地面,好像搀扶一位大小姐爬出豪华的马车。拐过几个弯,隧道的出口隐约可见。一股清风抚触着科拉的皮肤。她像喝水一样,大口呼吸着空气,这夜晚的天空就是她享受过的最好的饭食了,经历了地下的时光,一颗颗星星仿佛熟透的果实,多汁而鲜美。

站长水桶身材,早已人到中年,脸如面团,又白又软。作为地下铁道的员工,对危险想必不会陌生,可他表现出了一种紧张不安的气质。“你不该来这儿。”他说,口气和司机一模一样,“这是个非常令人遗憾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