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婚(第3/6页)
汤盛入每个人的汤盘中,古德龙必不可少地问道:“汤里真的没放肉?你们知道我是素食者!”此后大家举杯相碰。
“祝你们共度下一个二十五年!”善良的海因茨祝福说,安尼塔流着泪喊道:“那时候我就七十七岁了!”
“又不是你得跟本过二十五年,是阿尔玛。”海因茨边说边吻了阿尔玛,这位心说,再过二十五年,别,饶了我吧,本和她看上去就像两个陌生人。如果彼此太了解,朝夕相处,就没有可待发现的新东西了。乔纳森说得对,没有什么能够再生长了。一丝恐慌犹如颤抖掠过阿尔玛的内心,她慌的是,在自己彻底丧失自我之前,她这个布置得如此舒适和温馨的家,她这种看上去这么幸福的生活将面临什么。
她的土豆胡萝卜奶油汤大获成功,裹了一层面的里脊此刻正在烤箱中烘着,为古德龙则准备了菜蓟配荷兰蛋黄酱。薇薇安讲了她新聘用的清洁女工的事,这位清洁女工害怕在海因茨存放着非洲脸谱的房间打扫卫生。她来自菲律宾,害怕一种什么巫毒魔法。“她就是那么笨。”薇薇安说,海因茨有些不耐烦地答道:“别抱着你的那些偏见不放了。这不是笨,这是她对自己国家文化、宗教和古老恐惧的深信不疑。”薇薇安的脸马上就红了,海因茨则透露了他是怎么解决这个难题的。“我在一家纪念品店买了一个便宜的脸谱,”他说,“它看上去跟那个真的一模一样,然后我和她一起在花园把那个新买的烧了。我们稍微变了点儿戏法,现在恶魔被驱走了,她又可以无所畏惧地打扫我的办公室了。”大家都为他的点子鼓起了掌,海因茨喝了一口酒,然后略带不满地转身对薇薇安说:“这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薇薇安傲慢地反驳道:“解雇她要简单得多。”
安尼塔有个清洁女工,她不愿擦一面双件套的威尼斯镜子,因为她认为打碎的镜子会带来厄运,人不该去碰。
“我费了很长时间向她解释吹玻璃工艺是怎么回事,罗马帝国时期还无法制作这么大的完整镜子。可她就是听不进去,‘镜子坏了会带来厄运。’她说。你们设想一下,这么漂亮的镜子我得为此摘下来。”她问阿尔玛,“顺便问问,你想不想要?挂你这儿正合适,我现在反正也不愿再照镜子了。”
“不要,”阿尔玛说,“你自己看看,到处是镜子,因为蜡烛摆在镜子前看上去更漂亮。我不想要更多的镜子了。”
“我想要。”薇薇安突然插嘴,海因茨尖锐地告诫她:“人家没问你,薇薇安。”
“我的清洁女工,”阿尔玛赶快打岔,“叫埃尔菲,她母亲在马戏团给一位魔术师当过多年助理,每天晚上都扮演被切割的处女。”
大家都笑了起来,莱奥问:“这对你那位清洁工的工作有影响吗,她是不是也把所有东西都肢解了?”“没有,”阿尔玛说,“可她令我抓狂,因为她不断与她所打扫的东西自言自语,一边干活一边评论。她对瓷砖说:‘瞧瞧你们脏的,等一下,现在埃尔菲拿着海绵擦来了。’对水桶她会说:‘水又变黑了?那埃尔菲就去换一桶干净的水来。’”
“我们家是加博尔打扫卫生,”克里斯蒂安说,“加博尔擅长这个。”
对此阿尔玛并不怀疑,只是琢磨加博尔除此之外还能干什么。他在一家匈牙利餐厅当跑堂,他自己就是匈牙利人,阿尔玛不喜欢他,怕他利用克里斯蒂安。可他说的匈牙利方言挺可爱,她喜欢听他说话,就问道:“饭馆里有什么新的故事,加博尔?”因为他工作的地方总有奇闻异事。
“有,”加博尔说,这个晚上他令人奇怪地显得有些沮丧,话很少,“有个聋哑人的故事,让克里斯蒂安讲吧。”克里斯蒂安握住了加博尔的手,这个举动令大家觉得稍微有点儿意外。然而他开始讲述,前不久有个聋哑女孩挨桌分发写着哑语字母的纸条,接下来她回到各桌去要钱。有位带着两个孩子的母亲买了两张纸条,她对爱发牢骚的两个孩子说:现在请你们学习哑语,然后你们用哑语来交流。那场面很滑稽,那位母亲终于耳根子清净了。
大家笑了起来,海因茨说:“有一回我专门给了一位聋哑人二十马克,因为我就是想听听他喜出望外地说:‘噢,谢谢!’结果他居然忍住了,只是一个劲点头。”
古德龙抗议道:“你们别拿别人的痛苦开玩笑了。”薇薇安边擦她那娜娜·穆斯库莉眼镜边不满地说:“我们根本没有这么做,再说了,别人不是也拿我们寻开心嘛。你们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全笑话我的眼镜吗?”
没人有兴趣对此做什么评论,可阿尔玛忍不住还想再气气薇薇安,她对海因茨说:“你还记得吗,海因茨,你跟卡特琳结婚那天,那时候美国人刚刚登上月球。”
“这是我一直无法原谅他们的事。”乔纳森喊道,莱奥接着讲到,那时候在纽约有位黑人曾对他说,若是最早登上月球的白人能在那儿耸人听闻地自杀,那才叫有种。
阿尔玛和安尼塔把用过的盘子收回厨房,又把裹了面的里脊和菜蓟端了上来。
“我受不了薇薇安,”安尼塔说,“她让我想起勒申·马莱特卡。你还记得勒申·马莱特卡吗?”
阿尔玛点点头并把里脊切成窄条。勒申·马莱特卡是阿尔玛当年开始工作的那家书店的老板,如今她自己仍在那儿干。当初老板曾故意刁难阿尔玛。“她也戴同样的眼镜,”阿尔玛说,“也有牙周炎和裸露的长牙,也总是穿屎褐色的衣服,怎么会有人把褐色穿身上呢,我就不明白了,还有就是总摆出对什么都嗤之以鼻的那股假清高劲儿。像海因茨这么好的人怎么能忍受这么一块料?”
“勒申·马莱特卡死了,别跟她那褐色的骨灰过不去了。”安尼塔说,“上帝保佑,我们也快摆脱薇薇安了。据我所知,海因茨已经在寻找下家了。”
“你到底跟海因茨有过一腿没?”阿尔玛问,安尼塔点点头。“不过时间很短,”她说,“在薇薇安之前,我现在都忘了是怎么回事了。”她反问阿尔玛:“难道你就从来没有欺骗过本?”
阿尔玛在厨房的一把椅子上稍微坐了一会儿。“没有,”她若有所思地说,“我没骗过他,但不是出于爱或忠诚。我想是没有机会吧,你不觉得这种事很辛苦吗?”
“整个生活都是辛苦的,”安尼塔说着端起了盛着给古德龙的菜蓟的盆,“我不知道哪个更辛苦:发生了什么事还是没发生什么事。”她们一起回到餐桌旁,开始给大家分配主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