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第5/13页)
此后半个小时,家里平安无事,没有发生足以构成创作素材的事件。但是,突然有个奇怪的来客。是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学生。穿着一双歪跟的皮鞋,紫色的裙子,头发卷曲得像一堆算盘珠,连招呼也不打,便从便门闯了进来。
她是主人的侄女。据说是学校里的学生,有时星期天就来,和叔父大吵一通便告退。这位小姐名叫雪江。的确,模样不如名字动人。只要出门走上几百米,就不难碰上这样一副普通面孔。
“婶子,你好!”她说着踢踢踏踏地跨进客厅,在针线筐旁坐定。
“哟,来得这么早!”
“今天过节,我就想早晨来一趟,所以八点半就急忙走出家门了。”
“是啊,有什么事吗?”
“没有。只是好久没见,才走一趟。”
“走一趟?多玩一会儿吧!”
“叔叔去哪儿啦?真新鲜。”
“噢,今天到一个不寻常的地方去啦……到警察分局去了。新鲜吧?”
“啊?为什么事?”
“说是今年春天闯进家来的那个小偷被捉住了。”
“那么,是对质去了?麻烦。”
“哪里!是返还失物呀。昨天警察特意来告诉说,失盗的东西找到了,叫去认领。”
“噢,怪不得。否则,叔叔从来不这么早出门嘛。若是平常,现在还正睡觉哩!”
“没有像你叔叔那么能睡懒觉的……并且,一喊他,就气哼哼的。今天早晨本来事先告诉我,七点钟一定叫醒他,这才喊他起来的呢。可是,他钻进被窝里,硬是不答话。我担心,才又叫了一遍。他竟在棉睡衣的袖子里不知说些什么。真拿他没办法!”
“他为什么那么睏呢?一定是神经衰弱吧?”
“什么?”
“他真是个滥发脾气的人。就那样,还能在学校教书吗?”
“唉,听说在学校还很温存的呀!”
“这,就更坏。在家里是老虎,出门是豆腐!”
“为什么?”
“不为什么,反正在家是老虎,出门是豆腐!不像吗?”
“他可不光是发脾气呀!你叫他向右,他偏向左;叫他向左他偏向右,凡事都不听别人的。咳,太犟了。”
“是个别扭鬼吧?叔叔就爱这样。所以,若想叫他干什么,只要反说,就会照你的意思办。前些天我要他给我买一把雨伞,可我偏说不要不要的。叔叔说:‘怎么会不要呢?’立刻就给我买了。”
“哈哈哈……好嘛。我今后也依此照办。”
“就那么办吧!否则要吃亏的。”
“前些天保险公司来人,劝他一定要参加保险。还说了一大堆的理由:这么有利,那么有好处等等,差不多跟他说了一个钟头,可他说什么也不肯参加。家里既没有存款,又有三个孩子,索兴加入保险,叫人多么放心。可他,一点儿都不关心这些。”
“是啊!万一出点什么事,可就抓瞎喽!”
这话和十七八岁的姑娘很不相称,说得婆婆妈妈的。
婶子说:“偷听他们的谈判,可有意思啦。‘当然,我不是不承认有参加保险的必要。只因有必要,保险公司才存在。’可是,他又死犟死犟地说:‘我既然没有死,就没有参加保险的必要!’”
“叔叔这么说?”
“是呀。于是,公司那个人说:‘人若不死,就不需要保险公司了。然而,人的生命既坚实又脆弱,不知不觉的,说不定会碰上什么危险。’你叔叔说什么:‘没关系,我决心不死!’简直是蛮不讲理!”
“决心,也难免一死。像我,尽管决心考试合格,可是终于落榜了。”
“保险公司的职员也是那么说的呀!他说:‘寿命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如果只要下决心就可以长生不老,人就谁也不会死掉的了’。”
“保险公司的人说得太对了。”
“太对了吧?可你叔叔听不懂。说什么:‘不,我决不死!我发誓不死!’可神气哪!”
“怪呀!”
“就是怪嘛!太怪啦。他说:‘若是拿出保险金去,倒不如在银行存款好得多。’”
“在银行有存款吗?”
“有个屁!他自己一蹬腿,后事全不管!”
“真叫人不放心。他为什么那样呢?就说常到这儿来的人吧,像叔叔那样的人一个也没有。”
“怎么会有呢?他是空前绝后!”
“不妨对铃木先生谈谈,求他给叔叔提提意见。人家多稳重,一定过得很快活呢。”
“不过,你叔叔对铃木先生评价不好呀!”
“全搞颠倒啦!那么,那一位可以吧……哎,就是那个文文静静的……”
“是八木先生?”
“对呀。”
“对八木先生,一般来说还是心服口服的。不过,昨天迷亭先生来,说了些他的坏话,因此,也许不会像想象那样奏效了。”
“满行嘛!像他那样落落大方,稳稳重重。……不久前还在学校讲演了呢。”
“八木先生?”
“是啊。”
“八木先生是你们学校的老师?”
“不,不是老师。不过,‘淑德妇女会’时常请他去给讲演哪。”
“讲得有趣?”
“这……倒不怎么有趣。可,那位先生是一张大长脸吧?还长着一副天父一般的胡须,所以大家都敬佩地洗耳恭听。”
“光说讲演,可他讲了些什么呀?”女主人刚刚这么一问,三个女孩早已经在檐廊下听见了雪江的谈话声,便劈里扑通地胡乱闯进客室。刚才大概在竹篱外的空地上玩耍了吧!
“啊,雪江姐来啦!”两个姐姐欢天喜地地高声嚷道。妈妈说:
“别吵!都安安静静地坐下!你雪江姐正讲有趣的故事哪。”说着,她把针线活放在墙角。
“雪江姐,你讲什么故事?我最爱听故事了。”说话的是敦子。
“还是讲《咔嚓咔嚓的山》?”问话的是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