朦胧的东京(第2/5页)
阿岛伸出手握了一下坐在枯草地上的初枝的手,初枝的手冰凉地颤抖着。阿岛用刚买的披肩围住初枝的脖颈。
“冷吗?”
“不冷。”
“你听听学生们的运动吧,挺热闹的。”
妈妈的脚步声越来越远了。
初枝相信妈妈说的,认为爸爸是位了不起的政治家。然而,她与爸爸间却没有多少亲情。关于有没有父亲这样有关自己身世的问题,初枝平日是不像世上其他这类孩子那般痛苦的。因为眼睛看不见,又住在远离世间的偏僻地方,加之过于依附妈妈一个人,所以心中便一直很满足。
因而,像现在这样遇到父亲这一问题,说初枝茫然不知所措,不如说是感觉到了自己所看不见的妈妈生活中的一个侧面更令她痛苦。
一想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初枝就更觉得自己很悲哀。妈妈一直没回来。
运动场上传来学生们的声音,充满年轻人的蓬勃朝气。可不知为什么,初枝反而感到很恐惧。
“妈妈,妈妈!”
她叫着。
“怎么了?”
学生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四
也许是因为从生下来就什么也看不见的缘故,或像沉入黑暗的深渊,或像孩子半夜惊醒时一样可怕的寂寞间或袭上初枝的心头。
现在也是如此,初枝下意识地叫了声妈妈。可被学生一问,却又被吓得突然缩成一团。
学生似乎也很惊讶,好像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似的,微红着脸,又一次问:
“怎么了?”
像惊扰小动物一般吓坏了初枝,学生也无法就这样一走了之。
“你不是在喊妈妈吗?这附近没有女人,她是不是去别的什么地方了?”
学生感到自己说的话很可笑,便忍俊不禁。哪有这么大的迷路的孩子啊。
可他又总觉得在初枝的身姿中,有点儿幼小的迷路孩子般的感觉,而且是四顾茫然的感觉。
“对不起。”
初枝羞怯地低声说着,回头仰望着学生。
学生刚从小丘上方的路下来,从初枝的背后转过来,这时才看清她的脸庞,可似乎又大吃一惊。
那双大眼睛直视着前方,像是在寻觅着远方的什么东西,而且那秀美的脸庞突然凑过来,有种清纯的、和蔼可亲的感觉。
可妆却化得很鲜艳。
学生有所感触,
但在留意到少女是盲人之前,他想也许她是疯子吧。
那双一下也不眨的大睁着的眼睛里,充满着纯真的爱与忧愁。
学生感觉似乎要沉入那双眼睛里,虽被认认真真地盯着,却好一会儿忘却了羞涩。
初枝忽然垂下了眼帘。
看着她那无依无靠的样子,学生问道:
“你眼睛不好吗?”
“嗯。”
“所以一个人在这儿就……从哪儿来的呢?”
“长野乡下。”
“你说长野?信州的?……从那么远的地方来这所医院看眼睛的吗?”
“不是。”
“是和妈妈一起来的吧。如果因为同妈妈走散了而很为难的话,我替你去找吧。”
“不了,妈妈去医院了。”
学生坐在初枝旁边,窥视着她:
“那让我带你去你妈妈那儿吧。”
“不了。”
“可我从上边走过时,你像是在悲伤地喊妈妈,所以我想怎么了,就过来瞧瞧的。”
“嗯。”
初枝点点头,想要转过身来,可感觉到年轻男子的气息就在近旁,于是低下了头,悄悄说:
“您是这儿的学生吗?”
“我吗?还只是一高的学生。”
五
学生似乎留意到,原来这女孩是个盲人。
“制服也不同。进了大学戴的是大学生的制眼帽,高中的帽儿是圆的。”
初枝依平日的习惯无意中伸出了手,可又匆忙缩了回来。
“摸摸也没关系的……”
学生摘下帽子递了过来。
初枝从这一顶帽子中着实感触良多。
不但学生的身影浮现出来了,而且好像触摸到了他的心。
抚着那留有体温的,并且染着油脂的帽里儿,初枝脸红了。
从帽子里传来一股超出失明少女那纤细直觉的奇异的亲密感。
初枝不由得低声说:
“好旧的帽子……”
“是啊,已经胡乱戴了三年。明年春天,我就上这所大学了。”
初枝摆弄着帽子的徽章。
“这是柏树叶,嗯,这两头细尖,这儿上有两个圆粒的是橄榄,你明白吗?”
“嗯。”
“可是,即便是和人说话,你也看不见对方,这滋味很不好受吧!”
“不过,人们差不多都会让我用手触摸一下,这样我就能了解对方了。”
初枝天真地说。
“原来是这样。”
学生似乎也认为确该如此,于是朗声说:
“你是用手触摸说话啊!”
初枝点了点头,但因想到学生没让自己触摸,反倒有些害羞似的说道:
“只从帽子,便可了解了。”
学生因这句不可思议的话而目不转睛地看着初枝,他总觉得这少女已经完全占据自己的心了。
“你真是个天真单纯的人儿。眼睛看不见,可怎能这么纯真呢?”
然而对于初枝来说,正是因为眼睛看不见,所以若不能诚挚地信赖他人,那世间就会一塌糊涂,一天也活不下去了。
“有这么美丽的眼睛却看不见东西,简直令人难以置信。我家的老朋友中有位叫高滨的眼科名医就在这所医院,请他给你好好诊察一下,怎么样?”
“我从出生时起就看不见……”
“原来是这样。”
学生痛惜着,转了话题。
“你在东京有熟人吗?”
“有。”
初枝犹豫片刻,从旁边的手提包中取出一张名片。
“是这位小姐……”
“咦?这不是礼子、我妹妹的名片吗?怎么回事?”
初枝瞬间紧紧握住了学生的手。
六
“妹妹?您的妹妹?”
初枝重复着。
“啊。”
“可是,你怎么会有我妹妹的名片呢?”
“在山上从她那儿得到的。”
“是了,是了,她从信州的温泉也给我寄过明信片。刚才不是提过一位叫高滨的眼科医生吗?礼子就是去他的别墅。”
“真想见见小姐……”
“这很容易,请您随时来。”
“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不是有名片吗?她叫圆城寺礼子。名片上清楚地标明了地址、电话。”
“圆城寺礼子……”
初枝悄悄地低声说。
“是什么字?可以往这儿写吗?”
说着,在学生的膝上展开手。
“嗯,……开始是圆字,会吗?一圆两圆的圆,然后是城池的城字……”
初枝紧闭两眼,仿佛看着发光的字雕刻在心上似的,一一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