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与女儿(第2/6页)

礼子却无法理解阿岛刚才的态度。

礼子曾认为跟初枝天真无邪和可亲的相似的东西,在做母亲的阿岛身上也会存在,但令人不可思议的却是一种难以捉摸的亲情。

一见到阿岛的耳垂、眼框、鼻子等等总有与自己相似之处,内心深处便产生一种恨不得快点溜走的压抑。

阿岛好像突然想到似的说:

“前几天初枝跑到小姐喜庆的地方去打扰,一定给您添麻烦了吧。”

“哎呀,初枝把这事告诉您了?”

礼子并不怎么害羞,“初枝,说她反对……”

“啊,岂有此理!”

“没什么关系的。”

阿岛抬起头认真地说:

“不过,甚至连我都有这样的感觉:像小姐这样漂亮的姑娘无论嫁到谁家都有点可惜。”

接着,犹如诉说什么似的,不觉在礼子的手指头上握得紧了些。

礼子从火盆边抽回自己的手。

“今天也是初枝一个人?去了什么地方?”

“啊,她去大学医院了。”

“哦?是我哥哥带她去的?”

“不是。”阿岛露出了一副显得畏怯的痛苦神情接着说:

“去探望病人。”

“是吗?那正好,我马上也要去那里,回家时顺便拐到眼科医生那里一下……”

“嗯。”

阿岛欲言又止。脑海里浮现出被护士牵着手在医院走廊里行走的初枝的形象。

而且,当初枝进入病房一看,恰巧芝野家的人都不在。

芝野的心情好得出奇,意识也十分清楚。

缘分不深的父女俩手拉着手,连户籍也给改了过来。

这不过是阿岛的空想。

叫初枝单独去医院,无疑太残酷。然而阿岛认为倘若初枝是个走运的孩子,那么将会遇到出乎意料的天助。让她去见礼子已获成功,所以阿岛让她去见父亲,也使用了同一手段。

双目失明的姑娘单独前来探望,见到她那副令人感动的样子,甚至连芝野家的人也总不至于会把她赶回来的。阿岛相信初枝的人品无论怎么看都不至于招人憎恨,这才让她单独去的。

要让她见上一面,如不让她见上一面,那么在与芝野夫人等人的争论过程中,一旦至关重要的芝野一命归天,那将无可挽回。

不过,阿岛也担心初枝会遭到看护者们的粗暴对待,恨不得自己追她而去。礼子这么一催促,正中她下怀,于是便急急忙忙地为出门收拾起来。

“医生讲要不诊察的话,便无法下断言。不过,看来有治好的希望。”

礼子一边说着,一边想起了从矢岛伯爵那里听来的,说初枝是国会众议员的妾所生的那些话。今天初枝单独会见其父,她像有什么事。

“现在邀您去医院谈,不会有什么不方便吧?”

“哪里的话,只要初枝的眼睛能看见东西,搭上我的老命都无所谓。只在她小时候请医生看过一次,就死心了。如果请高明的医生医治后这孩子能见光明,那么长期以来让她失明便是我的罪过。我对女儿该怎样道歉才好呢……您说是吧?”

“唉呀,怎么能这样说呢。”

礼子吃惊地转过头去。

阿岛正在拢头发。

两个人的脸如同重叠般地映在镜中。

阿岛一下子站起身来。

礼子也亦然产生了一种不忍正视的莫名的感觉。

“确实感到很惭愧,没法儿向女儿道歉。”

阿岛缩着身子蹲在房间的角落里,拣起了围巾。

指望芝野家的人都不在病房,这如同让初枝野猫偷食鱼似的去偷偷获取父爱。不是在不知道是亲妹妹的情况下,已经让初枝从礼子那里偷偷地得到了作为姐姐的爱了吗?

阿岛真想大声喊叫一下。

初枝现在会怎么样呢,恨不得早一点赶到医院好好地帮她一把。

被护士牵着手,初枝走在医院的走廊上,这情景与阿岛想象的一模一样。

但是病房里的情形却并不像阿岛所想象的那样美妙。

初枝一推开门就有股阴森森的气息笼罩全身,她惊呆了。

听到了女人的啜泣声。

芝野死了。

就在刚才他断了气。已经履行完职责的医生刚刚离去。

仅差一步,初枝没能赶上和父亲临终时的见面。

趴在床上哭泣的是跟初枝年龄相仿的小女儿。

病危报警持续了好几天,而且又是突然咽气的缘故,临终时在场的人很少。只有两三位让人想起芝野那显赫的政治生涯的探视客人。

带初枝来的护士默默地松开手,正欲离去,但一见初枝无人扶持要倒的样子,马上又从旁边抱住她。

“危险!”

接着扶着她从垂首立在床边的人们的前面走过,把她带到了芝野的床头。

谁都没说任何话。

站稳后护士退到后边,初枝开始用手摸起来。

她那颤抖的双手只徒然地在死者胸部的被子上摸来摸去。

初枝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不知道父亲的脸在何处。

好像实在不忍目睹下去,芝野的长子把初枝的手拉到枕头旁说:

“是父亲。”

初枝冷不防一把抓起蒙在死者脸上的白布。把另一只手紧贴在父亲的脸上。

“啊!”

死者的冰凉吓得她缩回手,但马上转而又用双手死死地夹紧父亲的脸。

“讨厌!”

小女儿拨开初枝的手。

但初枝好像根本不在意,继续抚摸父亲的脸。

“讨厌死啦!你要把爸爸怎么样?”

小女儿哭喊着拽住初枝的手腕要将其拉开。

长子犹如安抚似的抱住妹妹的肩膀,妹妹在哥哥的胳膊当中边挣扎边喊:

“可怕!太可怕啦!”

接着“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可怕!”

听到她的哭声,一瞬间人们毛骨悚然。初枝的动作的确令人不寒而栗。

让人产生一种超越悲痛,仿佛死人眼看着要起立走过来似的恐怖。犹如怪异的巫女在施妖术。

“已通知阿岛了吗?”

有个人在战战兢兢地说。众人皆默不作声。

“那可不行,我去打个电话。是筑地信浓旅馆吧。”

那说话的人急匆匆地走出去。

初枝将双手合掌在胸前的父亲的手指一根一根地抚摸了一遍。

眼泪一个劲儿地在失去血色的双颊上流淌,而且发出清莹的闪光。大概是一种用失明的双眼便要去看的异常的心理紧张吧。

初枝好像已使尽气力,头顿时无力地垂落到父亲的胸口上。

是不是昏过去了?有人不由地向前探身。

初枝根本不知道周围有人。

“可以让我们来处置吗?”

医院的护士问。

将芝野的尸体用酒精擦净,在鼻孔等处塞上棉花后运往太平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