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波多里诺对尼塞塔解释小时候的文章(第2/4页)

“你喜欢这个父亲胜过你自己亲生的父亲,或者你只是慑服于他的威严?”

“尼塞塔大爷,当时的我从来不曾问过自己是否爱我的父亲加里欧多。我只是小心翼翼地不要让自己出现在他的拳头、脚和棍子可及的范围之内,这样的事情对于身为人子的我来说似乎完全正常。然后,我一直到他去世的时候才知道自己是不是爱他。在这之前,我想我从来不曾拥抱过我的父亲。我哭泣的时候是投向我母亲的怀抱里,可怜的女人,但是她要照顾的动物实在太多,所以并没有太多的时间来安慰我。腓特烈的体格非常漂亮,白里透红的脸庞不像我家乡人那种皮革的颜色,他有着火红的头发和胡子、长长的手掌、细细的手指,指甲也修剪得相当整洁,他充满了自信,并带给人安心的感觉。他是一个快乐而果断的人,也带给人愉悦和决心。他是个勇敢的人,也为其他的人带来勇气……我就像一头幼狮,而他是一头雄狮。他知道如何成为一个残酷的人,但是对他心爱的人却温柔无比。我很爱他,他是第一个注意听我说话的人。”

“他用你来作为人民的声音……天啊,他不仅将耳朵伸向他的官员,也试图去了解人民的想法。”

“没错,但是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从我遇到大帝开始,帝国的军队在四月到九月之间两度巡回意大利,一趟是从伦巴第到罗马,另一趟则是从相反的方向,从斯波莱托像条游蛇一样钻向安科纳,再到阿普利[1],然后一直待在罗马涅省内,再朝维罗纳、特里丹顿[2]和波扎努[3]移动,最后越过群山回到德国。经过了十二年在两条河川之间的挣扎之后,我被置于世界的中心。”

“是你自己这么认为。”

“我知道,尼塞塔大爷,你们才是世界的中心,但是这个世界远超过你们的帝国幅员,还包括了北边的世界尽头以及海伯尼亚[4]的国家。没错,和君士坦丁堡比起来,罗马只是一堆废墟,而巴黎只是一个泥泞的村落,不过在那些地方,在世界上其他不说希腊语的辽阔地区里,偶尔也是会发生一些事件。甚至有些人,在表示他们赞同的时候会说:Oc.”

“Oc?”

“Oc.”

“非常怪异。不过,继续说下去。”

“我继续说下去。我发现了整个意大利,新的地方和新的脸孔,我从来没见过的服饰、锦缎、刺绣、金缕大衣、刀剑、盔甲,我每天都会听到一些让我模仿得相当吃力的声音。对于腓特烈在帕维亚接受意大利诸王冠予铁冕那一刻,以及后来下到所谓的意大利内侧、跑遍法兰克人的朝圣路线、大帝在苏特里晋见了教皇阿德利安、在罗马加冕这些事,我都只留下模糊的记忆……”

“但是你的皇帝,或者你口中的大帝,他到底是在帕维亚还是罗马加冕?而且,既然他是阿勒曼尼的皇帝,为什么又会跑到意大利?”

“遵照规矩对我们拉丁人来说,尼塞塔大爷,并不像你们的帝国公民那么简单。在你们那边,如果有人挖掉皇帝的眼睛,这个人就成了拜占庭皇帝,所有的人都同意,就连君士坦丁堡的主教也听从拜占庭皇帝的指示,否则拜占庭皇帝也会挖掉他的眼睛……”

“不要夸大其词。”

“我夸大其词?我到达这里的时候,立刻有人对我解释阿历克塞三世挖掉他的兄长以撒,也就是正牌拜占庭皇帝的眼睛之后,自己坐上了王位。”

“在你们那边难道没有推倒前身而篡位的国王?”

“有,但他是在战役当中将对方歼灭,或是用毒药、匕首。”

“你瞧,你们根本就是一群野蛮人,你们没有办法用一种血溅得较少的方式来解决统治的问题。而且,以撒是阿历克塞的兄长,我们不能杀害自己的亲兄弟。”

“我明白了,他所做的事是一种仁慈友爱的举动。在我们那边,事情并不会这么发展。拉丁人的皇帝,虽然并非拉丁人,但是从查理曼大帝的时代开始,就一直是罗马皇帝的继承人,我说的是罗马的皇帝,而不是君士坦丁堡的皇帝。但是为了确定他就是继承人,他必须由教皇加冕,因为耶稣基督的律法会肃清骗子和谎言。只是在接受教皇加冕之前,他必须先得到意大利为各自利益行事的各大城邦的认可:然后他将会得到加冕而成为意大利的国王——当然,条件是他必须先得到条顿的诸王诸侯推选。这样清楚吧?”

尼塞塔很久以前就知道这些拉丁人虽然野蛮,但做事却非常复杂。牵涉到神学的问题,没有人会去做细微的区分,但是如果事关权利,却会让他们将一根头发剖成四半。所以,这几个世纪以来,拜占庭的帝国公民才能够在不牵扯进君士坦丁堡皇权的情况下,为上帝的本质定义出成果丰硕的教义,而西欧人则将神学的问题丢给罗马的教士,然后把大部分的时间都用在彼此轮流下毒、轮流用斧头互砍,来确认是否还存在着一个皇帝,以及谁才是这个皇帝,最后并得出一个出色的结果:一名货真价实的皇帝,从此之后不曾再出现过。

“所以腓特烈必须在罗马接受加冕。这肯定是一件隆重……”

“只能到某种程度上。首先,和圣索菲亚教堂比起来,罗马的圣彼得教堂只算得上是一间茅舍,而且还相当破烂。第二,因为罗马的情势相当混乱,当时教皇正在他的城堡里接受保护,相当接近圣彼得教堂,而河的另一边,罗马人似乎已经成了这座城市的主子。第三,我们不知道到底是教皇惹火了大帝,还是大帝惹火了教皇。”

“怎么说?”

“也就是说,我注意到宫廷里的王侯和主教的谈话,发现他们全都因为教皇对待大帝的方式而光火。加冕仪式原本应该在星期日,他们却在星期六举行;涂圣油典礼原本应该在正祭坛举行的,腓特烈却在侧祭坛接受了这项仪式,而且不像过去那样涂在头上,却涂在手臂和肩胛之间,甚至用初入教者使用的油来取代正式的圣油——你或许感觉不出中间的差异,就像当时的我一样,但是宫廷里每一个人的脸色都非常灰暗。我原本以为腓特烈也会愤怒得像头猞猁,但是他却对教皇彬彬有礼,反而是教皇的脸色非常难看,就像一个做了亏本生意的人。我直截了当地询问腓特烈,为什么他不像那些侯爵们一样发牢骚,而他说,我应该很清楚礼拜仪式的象征:只要一点点不起眼的东西就可以改变一切。他需要这一场加冕的仪式,而且必须由教皇主持,但是仪式不能太过隆重,否则就表示他是因为教皇的恩典才成为皇帝的,而事实上在德国王侯的同意之下,他早就已经是皇帝了。我对他说,他真是狡猾得像只貂,因为这就像对教皇表示:注意了,教皇,你在这里只是扮演公证人的角色,合约我早就和上帝签好了。他开始大笑,顺便在我的脑袋上拍了一掌,并且说:‘很好,你总是有办法找到恰当的方式来描述事情。’他接着问我,这几天在罗马都做了些什么,因为他忙着仪式的事情,几乎没机会见到我。我告诉他,我看到了你们正在准备的那些仪式。只是那些罗马人——我说的是罗马的人——对于在圣彼得教堂加冕这件事情并没有好感,因为罗马元老院希望比教皇的仪式更为隆重,所以打算在卡皮托利山丘为腓特烈加冕。但是腓特烈拒绝了:如果他接下来告诉大家自己是由人民加冕的,不仅德国的王侯,就连法国和英国的国王也会反讽——喔,由神圣的贱民赐予的涂圣油仪式。如果他让大家知道涂圣油仪式是由教皇主持,所有的人才会认真看待这件事。不过,整件事情事实上还要更复杂,而我一直到事后才理解。不久之前,德国的王侯开始讨论建立一个泛拉丁帝国,大体来说,就是罗马帝国的遗产已经传到了他们这一边。如果腓特烈让教皇帮他加冕,他们可以说,他的权利也得到了上帝在凡间代理人的认可,所以就算他住在爱德萨[5]或拉蒂斯邦也说得过去。但是如果他是由元老院和罗马的人民加冕,就好像说帝国仍位于该地,而所谓的泛拉丁并不存在。就像我父亲加里欧多所说的,他还真是一只狡猾的乌鸫。当然,大帝这回并没有得逞。所以加冕盛宴开始举行的时候,愤怒的罗马人穿越了台伯河,不仅杀了几名教士,还加上几名帝国的士兵。腓特烈气得发狂,中断了宴会,把他们全杀了,结果台伯河里的尸体比鱼还多。那一天结束的时候,罗马人终于明白谁才是真正的主子,至于宴会,当然无法称得上是一场盛宴。腓特烈对于意大利内侧这些人不具好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所以,当他在六月底到达斯波莱托城外要求盛大的接待,而斯波莱托人却搞砸了时,腓特烈才会比罗马那一回更加愤怒,比起那次的杀戮,君士坦丁堡这次只能算是一场游戏……你必须了解,尼塞塔大爷,一个皇帝必须要有皇帝的举止,而不能考虑到自己的七情六欲……我在这几个月里面学到了许多事情。在斯波莱托之后,他和拜占庭的特使在安科纳举行了一次会面,接着回到意大利的外侧,一直到达奥托称为比利牛斯的阿尔卑斯山脉侧翼为止,那是我第一次看到覆盖着白雪的山顶。在这一段时间里面,议事司铎拉黑维诺每天都教我写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