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洞(第2/6页)
“上下。”肯特懒洋洋地回答说。
“浅浅的垂直的缝隙,它们一条一条伸出来,渐渐形成一条条裂口,几百万年后,它们一起开裂,滚下山坡。”
“我得走了。”肯特说。
“去哪儿?”
“撒尿去。”
“哦,上帝呀,去吧。”
“我也去。”彼得说。
莎莉往下抿了抿嘴,做出了个小心点的警告表情。阿历克斯看看她,表示赞同她的警告。他们冲对方微微一笑。
萨维娜已经睡着了,嘴在乳头边安静了下来。男孩子们不在,抱走她就容易多了。莎莉可以一边拍她的背,一边把她放到毯子里,用不着担心自己袒胸露乳。要是阿历克斯讨厌这种场景,转过头就是了。她知道他的确讨厌,他讨厌任何能联想到性或者哺乳的场面,他老婆的乳房变成了牛羊的奶头—他确实转头看别处了。
她扣好衣服的时候,传来一声惊叫。不算尖利,仿佛距离遥遥,声音在渐渐消失。她还没来得及反应,阿历克斯就站了起来,一路狂奔。然后,更响亮的尖叫从近一点的地方传过来了。是彼得。
“肯特掉进去啦!肯特掉进去啦!”
他们的父亲吼道:“我来了!”
莎莉一直坚信,甚至在她听到彼得的声音之前,她就知道出了什么事儿。如果说有什么意外发生,一定不会是六岁的儿子,他勇敢,但从来没有创造性,也不喜欢炫耀。一定是肯特,她几乎像是看见了事故如何发生的。朝洞口撒尿,试图站在洞口保持平衡,还取笑彼得,拿自己开玩笑。
他还活着。他离他们很远,躺在裂缝底部的一片乱石之上。不过,他还在挥舞他的胳膊,挣扎着想站起来。他的挣扎是那么无力。一条腿压在自己的身下,另外一条腿则扭曲成奇怪的形状。
“你帮我抱妹妹行吗?”她对彼得说,“你回去把她放下来,看着她。我的好儿子,我的壮小伙。”
阿历克斯下了洞,往下爬,他叫肯特待着别动。一个人下去还有可能,但是要把肯特弄上来就太困难了。
没有绳子。这里怎么会有绳子呢?
阿历克斯碰到他了。他弯下身去,把他捧了起来,他弄疼了肯特,肯特的叫声像是恳求。阿历克斯把肯特扛在肩上,脑袋搭拉在一边,没用的腿搭拉在另一边—其中一条腿伸出来的样子极其古怪。阿历克斯站起来,踉跄了两步,又跪了下来,但还是紧紧地抓着肯特。他决心爬上去,而且找到了路。莎莉也看明白了。他走向裂缝的那一头,里面有一些碎石。他朝她喊叫,吩咐她做什么,但是并没有抬起头来,她一个词也没听清楚。她站起来—她为什么要跪着?她挤进小树丛,来到碎石通往的洞口,这里大约距离洞口有三英尺远。阿历克斯和肯特一起爬上来,肯特在他身上晃荡,像一头被枪打中的小鹿。
她喊道:“我在这里。我在这里。”
爸爸得把儿子举上来,由他妈妈把他拽上坚硬的岩石层。他是个瘦小的孩子,还没有到第一次拔高的年龄,但是怎么就像一袋水泥那么重呢。第一次试时,莎莉的胳膊根本撑不住。她换了个位置,不再趴着,蜷缩起来,用尽了肩膀和前胸的力气,再加上阿历克斯在后头撑着,用力推,他们终于把肯特弄了出来。莎莉搂着他的身体往后退,看见他的眼睛睁开了,但随即往后一翻,又晕了过去。
阿历克斯也爬了出来。他们带上别的孩子,开车到柯林伍德医院。那里似乎没有内伤科。两条腿都断了。一条腿断口边缘平整,医生这么说,还有一条是粉碎性的。
阿历克斯在照顾别的孩子,莎莉和肯特一起进了医院,所以医生是对莎莉说的:“孩子每分钟都得看着。那儿就没有任何警示标志吗?”
要是是阿历克斯,医生就不会这么说了。男孩子就是这样,你一转身,他们就去不该去的地方乱跑。“男孩就是男孩。”
她的感激之情—当然是对上帝的感激之情,其实她也不信上帝;还要感激阿历克斯,他是她信任的人—如此强烈,她没什么可抱怨的。
接下来的半年,肯特没法上学了。他第一回躺在租来的医院床位上时,兴奋坏了。莎莉去学校取他的作业,之后再送回学校。他每次都是立刻就做完了。他们鼓励他学其他的课程,其中有旅游和探险—先选个国家。
“我想选一个没人选的地方。”他说。
这时候,莎莉告诉他以前她从来没告诉过别人的事儿。她告诉他,她曾经如何被遥远的小岛所吸引。不是夏威夷、加那利群岛,也不是赫布里底群岛,更不是希腊的岛,这些是人人都想去的地方,她指的是一些微不足道的,偏僻的,没有人会谈起的,人迹甚少的小岛,阿森松岛,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查塔姆群岛,圣诞岛,凯尔盖朗群岛,法罗群岛。她和肯特开始收集有关这些地方的所有信息,不允许自己胡编乱造。他们从来没有告诉阿历克斯他们在干什么。
“他会觉得我们大脑脱线的。”莎莉说。
凯尔盖朗群岛最值得一提的是一棵独一无二的卷心菜,它是来自远古时代的遗物。他们想象为这棵卷心菜举行的庆祝仪式,道具服装,以及卷心菜游行。
莎莉告诉她的儿子,在他出生之前,她曾在电视上看见特里斯坦—达库尼亚岛的原住民,他们在希思罗机场下了飞机,因为岛上的一场大地震,他们被转移了。他们看上去非常奇怪,驯服,却又威严,像来自另一个世纪的人。他们多多少少都开始适应伦敦的生活,但等火山平息下来,他们都要回家。
肯特回学校之后,一切都在改变。当然会改变。不过,相对他的年龄,他还是有点老成,他对萨维娜和彼得都有了耐心。萨维娜已经变得热爱冒险,个性顽固。彼得则永远是闯进家门,仿佛有灾难临头。肯特对父亲格外有礼貌,他把从萨维娜手里抢救回来的报纸送给他父亲,还会仔细地叠好,吃饭的时候还要帮他拉开椅子。
“要对救了我一命的人表示敬意。”他有时这么说。或者说:“家庭英雄。”
他说这话颇为戏剧性,不过倒也不完全是戏谑的口吻,但是,还是刺激了阿历克斯的神经。肯特刺激他的神经,其实早在他掉进洞里之前就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