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女人(第6/6页)


不过,她其实连门把手也没拧一下,她站在锁住的门口,只说了一句话。

“想都想不到的怪事。”她咕哝道。

然后她就下楼了。和平时一样,坚实的拐杖发出吓人的声音。

我等了一会儿,然后去了厨房。老克罗泽太太不在。她不在门厅、餐厅,也不在阳光房里。我鼓起勇气,敲敲卫生间的门,再一开门,她还是不在。我从厨房水池往窗外望,看见她的大草帽缓缓地在松树篱上面移动。她冒着大太阳出去了,步履沉重地沿着她的花床走动。

罗克珊害怕的事,我一点也不害怕。我不这么想,因为我觉得,一个本来就活不了多久的人自杀是很荒唐的。不可能发生。

不过,我仍然六神无主。蛋白杏仁饼干还搁在桌子上,我吃了两块。我希望美味带来的愉快让我恢复常态,但是我几乎不知其味。然后,我把面包盒子塞进冰箱,省得我把吃当成个办法,没完没了地吃下去。

西尔维亚回家的时候,老克罗泽太太还在外面。她没进来。

我一听到她的汽车响,立刻把钥匙从书里拿出来,她一进屋就把钥匙给了她。我飞快地告诉她是怎么回事,不过没告诉她那些大惊小怪。反正她也不想听。她跑上了楼。

我站在楼梯底下,听听有什么动静。

没有动静。没有。

之后是西尔维亚的声音,惊讶,不安,但不绝望,声音太低,让我听不清在说什么。大概也就五分钟吧,她下楼来说送我回家。她的脸色通红,仿佛双颊的红点扩张了一脸,表情震惊,但有抑制不住的快乐。

然后:“哦。克罗泽妈妈哪里去了?”

“我想在花园吧。”

“嗯,我最好先和她打个招呼,你等一下。”

她打过招呼之后,表情就没这么快乐了。

上车前,她告诉我说:“我想你知道,你可以想象,克罗泽妈妈心烦意乱。我不是怪你,你做得很好,很守信用,是克罗泽先生叫你这么做的。你不害怕出什么事吗?克罗泽先生出事?你不害怕?”

我说不害怕。

然后我说:“我觉得罗克珊害怕了。”

“霍伊太太?嗯,太糟糕了。”

车沿着克罗泽山往下开的时候,她说:“他不是想吓她们。你明白吗,当一个人生病,病了这么长时间以后,他没法感激别人的情感,即使他们都是好人。非常好的人,尽了一切努力来帮你,你也还是会和他们作对的。克罗泽太太和霍伊太太当然是尽全力对他好。不过,克罗泽先生就是觉得,他不想再看见她们了,他受够了她们。你明白吗?”

她自己似乎不知道自己讲这些的时候在笑。

霍伊太太。

我以前听说过这个名字吗?

说得这么温和、尊重,这是一种和对方的距离可以以光年计算的俯视态度。

我相信西尔维亚的话吗?

我相信这是他说的话。

那天,我又见过罗克珊。就在西尔维亚和我说话,告诉我霍伊太太这个全新的名字的时候,我恰好看见了她。

她,罗克珊,坐在自己的车里。她的车停在克罗泽山底的第一个拐弯口,她看着我们的车开过去。我没有回头看她,因为西尔维亚正在和我说话,这时候再回头看,会乱套的。

西尔维亚当然不会知道那是谁的车。她不知道罗克珊会回来看看,想知道出了什么事。或许,自从她离开克罗泽家之后,她就一直围着这条街转?她会这样吗?

罗克珊可能认得出西尔维亚的车,她会注意到我。她看见西尔维亚和我说话的表情,友好,认真,微笑,就知道什么事也没有。

她没有转弯上山去克罗泽家。哦没有,她过了街—我从后视镜里看见,她朝小镇东头开走了,那里全是战争年代盖的房子。她就住在那里。

“感觉到了吗,风,”西尔维亚说,“可能那些云能送给我们一场雨。”

我清楚地知道,西尔维亚和罗克珊之间的输赢已经清清楚楚。不过,想到这场输赢的奖品竟然是命都快没有了的克罗泽先生,难免让人觉得奇怪。想想克罗泽先生,在他生命的最后时刻,还是愿意剥夺自己的时间,以便做这么一个决定。在死亡门槛上的淫欲—或者是真爱,那也同样—就像背脊上的异物,让我巴不得要抖落。

西尔维亚带克罗泽先生去了湖边,租了一间小木屋。树叶还没开始落,他就死了。霍伊全家都搬走了,正如通常的机械师家庭一样,搬迁是家常便饭。

我妈妈忙于与疾病战斗,这场重病断送了她一切赚钱的美梦。

多罗西·克罗泽中了一次风,不过好了。最著名的是她会给孩子们买万圣节的糖果了,这些孩子的哥哥姐姐,当初她可是从门口赶开的。

我长大了,变老了。

[1] 原文为意大利语。

[2] 英国当代历史学家汤因比的著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