荨麻(第2/8页)
这条河也流经镇上,沿河朝上游走,能看到双跨的高速公路桥。我独自一人或和“游侠”一起的时候,从来没有走到桥那么远,因为那边通常有镇上的人。他们来河边钓鱼,水够深的时候,男孩子们就从栏杆上跳水玩。现在这个时候他们不会在跳水,但是很可能在下面泼水玩—大吵大嚷,充满敌意,镇上的孩子总是这样。
另一个原因就是那里可能会有流浪汉,但是我没有对迈克说。他走在我前面,好像桥是一个普通的目的地,没有什么不愉快的或被禁止的。声音传过来,和我预想的一样,是男孩子叫嚷的声音—让人以为桥是属于他们的。“游侠”跟着我们走了这么远,已经失去了热情,掉转头朝河岸去了。它已经是条老狗了,它从来不会不加选择地喜欢所有的孩子。
一个男人在钓鱼,不是在桥上而是在岸边。“游侠”从水里跳出来时打破了水面的平静,那个男人对着“游侠”破口大骂,问我们是不是连条狗都管不好,让它乖乖在家待着。迈克径自走着,仿佛那个人只是对着我们吹口哨而已,然后我们进入了桥的阴影,我从来都没到过那里。
桥底是我们的房顶,几缕阳光从桥板间的缝隙漏下。一辆车轰隆隆地开过,瞬间遮蔽了阳光。车经过时,我们静静地站着,朝上望去。桥下是一方独立的天地,而不只是河流的一小段。车开过以后,太阳又透过缝隙照了下来,在水面上反射出波光,奇异的光泡映在高高的水泥桥墩上。迈克叫了几声,测试下回音,我也照做,但是很小声,因为岸边的那些男孩子,还有桥那头的陌生人,比流浪者更让我害怕。
我在农场外的乡下学校上学。学校的入学率低到我成了班上唯一的学生。不过迈克春天以来一直读镇上的学校,他认识那些男孩。如果他父亲不是想着要在干活时带上他,以便可以时不时看管他一下,他很可能会和他们一起玩,而不是和我。
这些镇上的孩子和迈克一定有一些言语寒暄。
嘿,你在这里干吗?
没干吗。你呢?
没干吗。和你一起的是谁?
谁也不是。就是她。
噢喔。就是她。
事实上他们正在玩一种游戏,每个人都全神贯注地忙着自己的事,包括女孩—河岸那头的女孩—虽然我们都已经过了一群男生女生若无其事一起玩的年龄。她们也可能是从镇上跟着男孩子来的—假装不是跟着—或者是男孩子跟着她们,想要趁机骚扰,但是大家都在一起的时候,不知怎么游戏就成形了,需要每一个人的参与,惯常的规约便因此打破了。人越多越好玩,所以迈克很容易便加入了,把我也带了进去。
那是打仗的游戏。男孩子们分成两伙,在用树枝草草搭建的堡垒后互相攻打,也有用粗糙、尖利的草做掩护的,还有的躲在高过我们头顶的芦苇和水草中。主要武器是泥球,大概有棒球那么大。碰巧附近有一个特殊的黏土源,是一个灰色的坑,一半隐藏在杂草中,另一半延伸到岸上(可能是这个发现让大家想到了要玩这种游戏),女孩子的任务就是在那里准备弹药。捏一团黏土,拍成一个紧实的球,越紧实越好—可能里面混有沙砾、杂草、叶子和现场能搜集到的小嫩枝,但是没有人会故意往里面加石头—需要大量这样的泥球,因为每个只能投掷一次,如果没打到也不可能捡起来团在一起再投。
战斗规则很简单。如果被泥球—其正式的名称是炮弹—打中脸部、头部和身体,你就得倒下死掉。打到胳膊或大腿就要倒下,但只算是受伤。女孩子的另一项任务是爬出去,把伤员拖回一个踩出来的地方,假装那里是医院。叶子被当作石膏糊到伤口上,他们得静静地躺着数完一百个数,数完后就可以起来继续打了。死亡的士兵不准起来,直到战斗结束,也就是等某一方所有的士兵都死掉。
女孩和男孩一样分成两伙,因为数量没有男孩多,因而不能只为一个士兵供应弹药和做护士。而且会有联盟,和真正的战斗是一样的。每个女孩都有自己的一堆泥球,专门为某些士兵服务,当一个士兵受伤倒下,他就会喊一个女孩的名字,好让她把自己拖走,尽快处理伤口。我给迈克供应弹药,他也会在受伤时喊我的名字。声音此起彼伏—“你死了”的喊声不绝于耳,是胜利的呐喊或愤怒的叫声(愤怒是因为有些人本该“死”掉了,却总是企图悄悄爬回去继续作战),还有一条狗在叫,不是“游侠”,那狗不知怎么也加入了混战—太嘈杂了,你必须始终警觉地倾听叫你名字的男孩的声音。每当有叫声传来,就会有一股热切的惊惧,如一股电流传遍全身,一种奉献的美妙感觉。(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的,我和其他女孩不同,我只为一个战士服务。)
我想我以前也没有参加过这样的群体游戏。作为大群体的一员,不顾一切地进取,被挑选出来,参与其中,誓为一个战士效命,这些都让我开心不已。迈克受伤时从来不睁开眼睛,他无力地静静躺在那里,这时候,我会把黏滑的大树叶按在他的额头和喉咙处—然后把他的衬衫拉起来—把树叶贴在他又白又软的腹部,上面是美妙柔弱的肚脐。
这场战斗没有赢家。过了好长一段时间后,游戏在争吵与集体复活中解散了。回家的路上,我们平躺在河水里,尽量把身上的泥土弄掉,我们的短裤和衬衣脏兮兮的,还滴着水。
天近傍晚。迈克的父亲准备离开了。
“看在上帝的分上。”他说。
我们雇了一个临时工,帮父亲屠宰,还做些杂活。他看起来很老气,却又带着孩子气,喘气呼哧呼哧的,像哮喘病人似的。他喜欢抓住我挠痒痒,直到我感觉快要窒息了。
没有人干预此事。母亲不喜欢他这样,但父亲说他只是开开玩笑而已。
他在院子里,给迈克的父亲帮忙。
“你们两个在泥里打滚了,”他说,“首要的事是你俩要先结婚。”
母亲在纱门后听到了。(如果男人们知道她在那儿,就不会那样讲了。)她走出来对雇工说了些什么,声音很低,带着责备的语气,然后才开始评价我们的样子。
我听到了一点她说的话。
像兄妹。
雇工望着自己的靴子,无助地咧嘴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