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16/18页)
格林先生坐在外面的卡车里,带着格林家的狗“将军”。格林夫人招呼楼上的洛伊丝和希尔维,她俩飞奔下来,抓着牛皮纸裹着的衣服。她们冲过厨房,砰的一声摔上门,看都没看伊内德一眼。
“这个以后可得改改。”格林夫人说道,她指的是摔门。伊内德听到孩子们嚷嚷着向“将军”问好,“将军”激动地吠叫作答。
两天后伊内德开着妈妈的车,又回到这里。她在近黄昏时分,葬礼应该已经完全结束时到达。屋外没停别的车,这意味着厨房里帮忙的女人带着属于她们教堂的椅子、茶杯和大咖啡壶回去了。草地上遍布车轮印,撒着一些碾碎的花。
她现在得敲门了。得等着屋里的人招呼她进门。
她听到鲁佩特重重的、沉稳的脚步声。他隔着纱门站在她对面,她说了几句问候的话,没看他的脸。他穿着衬衫,下面仍套着西装长裤。他解开门上的钩子。
“我不知道这里会不会有人,”伊内德解释道,“我以为你还在谷仓里呢。”
鲁佩特说:“他们帮着把活儿干掉了。”
他说话时,她能闻到威士忌的味道,不过他声音里没有醉意。
“我还以为你是那些女人中的一个,回来拿落下的东西。”他说。
伊内德说:“我没落下什么。我只是过来看看。孩子们怎么样了?”
“她们很好。在奥利弗家。”
看不出他是否打算邀她进屋。阻挡他的并非敌意,而是困惑。她不曾料到谈话的开头这样尴尬。为了不必看他,她扭头看了看天。
“现在的夜晚变短了,”她说,“尽管一年最长的日子过了才不到一个月。”
“没错。”鲁佩特接腔。他打开门,侧身让她进屋。桌上摆着一个没配茶碟的茶杯。她隔着桌子坐在他对面。她穿件墨绿色绉绸裙子,脚踏相配的小山羊皮鞋子。穿戴这些时,她想过,这或许是她最后一次穿衣打扮,这些也将成为她穿的最后一套正装。她特地梳了法式发辫,脸上敷了粉。她的这点用心、这点虚荣,都显得挺傻,对她而言却必不可少。她到现在整整失眠了三夜,一分钟也没合过眼,她吃不下,哪怕为了瞒过妈妈也做不到。
“这一回特别难吗?”妈妈问她。她向来厌恶谈论病症或死亡,现在居然主动提起这个,说明伊内德的焦躁已经显而易见。
“是因为你喜欢上了那些孩子吗?”她问道。“那些可怜的小猴儿们。”
伊内德回答说,这只是照料一位拖得很久的病人之后的正常反应,照料这种毫无希望的病人自然是格外累人的。她白天都在妈妈的房子里闭门不出,晚上,确信不会遇到任何人,不必被迫交谈的时候,她会出去散散步。不知不觉的,她走到县监狱的高墙附近。她知道后头有一个院子,一度里面实施过绞刑。不过这种事已经许多许多年不曾上演。现如今要有绞刑,都是到大型的中心监狱执行。本地好多年都没人犯过这种重罪了。
她隔着桌子坐在鲁佩特对面,面对奎因夫人的房门。她几乎忘掉了借口,忘掉了计划好的步骤。搁在膝盖上的小包装着照相机,沉甸甸的—这提醒了她。
“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她说,“我想最好现在就提出来,以后或许没机会了。”
鲁佩特问:“啥事?”
“我知道你有一艘划艇。我想请你划船带我到河中间。我想拍一张照片。我想拍河岸。那里很美啊,沿岸都是垂柳。”
“没问题。”鲁佩特回答,谨慎地掩盖住乡下人对于客人的无聊—甚至可谓粗鲁之举—通常会流露出的讶异神情。
这实在就是她现在的身份—客人。
她计划等他们到了河中心就告诉他自己不会游泳。先问问他河水有多深—他肯定会说,下了这么多天的雨,一准有七八,甚至十英尺深了。然后告诉他她不会游泳。这不是谎言。她在瓦利长大,从小生活在湖边,每年夏天都到沙滩上玩耍。她是一个强健的女孩,擅长运动,但她怕水。任何劝说、示范,甚至羞辱,都不能让她下水—她从来不曾学会游泳。
他只需用船桨劈她一下,将她打入水中,让她沉下去。船留在水里,他自己游上岸,换掉衣服,宣称刚从谷仓过来,或者刚刚散步归来,发现门口停着她的车,人不见了。就连照相机,如果被发现的话,也会使得这事更合情合理。她划船去拍照片,不知怎的跌进河里了。
一旦他明白了自己的优势,她就会跟他直言。她会问他,那是真的吗?
如果不是真的,他会因为她这样问而憎恶她。如果是真的—难道这段时间以来她不是一直这样坚信的吗?—他会以另外一种更加危险的方式憎恶她。哪怕她立刻保证—而且是真心的,一定会遵守诺言—绝不跟别人说。
她会始终压低嗓门,记着夏夜里声响会沿水面飘得很远。
我不会跟别人说,但是你却会的。你不可能带着那样的秘密活下去。
你不可能扛着这样一个负担苟活于世。你的生命将令你无法忍受。
如果她能进展到这里,而他既没否认她说的,也没推她入河,伊内德就会知道她赢了这一把。还需要一些交谈,一点心平气和但是不容分辩的劝说,让他把船划回岸边。
或者,也有可能他会失魂落魄地问,我该怎么做?那么她就会一步步劝说他。首先,划回去。
漫长可怕的历程中的第一步。她会告诉他每一步怎么做,会尽可能多陪他一步是一步。现在把船系好。上岸吧。穿过草地。打开大门。她会走在他身后,或者他前面,他喜欢怎样便怎样。穿过院子,走上门廊,进厨房去。
他们将会告别,钻进各自的汽车,然后他去哪里就是他的事了。她第二天不会打电话给警察。她会等待,直到他们打给她,她会去监狱看他。每天都去,或者在他们允许的情况下尽可能多去。她会坐在监狱里陪他说话,会给他写信。要是他们送他去另一个监狱,她会跟过去。哪怕只被允许一个月看他一次,她也会住在附近。在法庭上—是的,每天在法庭上,她都会坐在他能够看到她的地方。
她相信没人会因为这种谋杀获判死刑,它在某种程度上是场意外,显然是一种冲动犯罪,不过它的阴影若隐若现,在她意识到这些献身的画面—这种类似爱情又超越爱情的契约—变得有点不像话的时候,她清醒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