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女人的爱情(第5/18页)
是否正因如此,吉米周六晚餐时才一言不发?他们全都缄口不提这事,三个男孩都一样。西斯的原因很容易理解。他爸爸根本不可能相信西斯做出了如此重大的发现。他肯定会骂他扯谎精。西斯妈妈向来根据他爸的反应来做决定,她会—正确地—认为,他哪怕只是去警察局报告,也会在家里惹出风波,因此拜托他保持沉默。不过,另外两个男孩有着通情达理的家人,本该有机会开口才对。吉米家会有一阵恐慌不安,但他们很快就会承认,这不是吉米的错。
巴德的姐姐会问他是不是疯了。她们还会倒打一耙,说他这种有讨厌恶习的家伙,遇上个死人再正常不过。不过,他爸爸是个讲道理、有耐心的汉子,他在火车站当货运经纪人,时常要倾听各种啰嗦的胡言乱语。他会命令巴德的姐姐们住嘴。他会进行一番严肃询问,确定巴德说的是真话,不是胡扯,然后致电警察局。
原因只在于,他们的家早就满满当当,一团乱麻了。西斯家如此,另外两个男孩家也差不离。在西斯家,就算他爸不在,他的癫狂错乱造成的威胁和记忆依然处处可见。
“你说了没?”
“你呢?”
“我也没。”
他们心不在焉、慌不择路,朝市区踱去。他们拐上西普卡大街,鬼使神差地从魏伦斯夫妇的泥灰平房前走过,惊觉正面对着它。大门两侧各有一扇飘窗,门前台阶顶是一片平台,宽度足够放两把椅子,这会儿椅子不在,不过夏天晚上,魏伦斯先生和夫人总是一人坐一把。房子一侧加了一间平顶屋,也有一扇朝街正门,一条小径通向大街。门牌上写着:“验光师D.M.魏伦斯。”男孩们没进过这间诊所,吉米的姨妈玛丽定期来这开眼药水,他外婆在这里配眼镜。巴德·索特的妈妈也来过。
泥灰房子外墙刷成灰粉色,门和窗框刷成棕色。防风窗尚未拆下,城里房子大多如此。房子毫无特别之处,不过前院因花出名。魏伦斯夫人是个园艺高手,声名远扬。她不像吉米外婆和巴德的妈妈只沿菜园边缘种几排花。她种的都是圆形月牙形的花床,铺天盖地,树下也种着一圈圈花。再过两周,院子里就该开满水仙。不过目前只有屋角开着一丛连翘。差不多攀到屋檐那么高,黄花像喷泉一样铺天盖地。
连翘丛钻出一个弯腰的棕色身影。是身穿园艺旧衣的魏伦斯夫人。这是一个矮胖女人,穿着休闲裤和有点撕坏的外套,头戴制服帽,或许曾属于她丈夫—它朝下滑,几乎遮住她的眼睛。她抓着一把大剪刀。
他们立刻放慢脚步—不然就只有撒腿跑。或许他们以为可以装聋作哑,她不会注意。但是她已经看到他们,所以才匆匆忙忙钻出来。
“我看到你们盯着我的连翘花瞧,”魏伦斯夫人说,“想带一点回家吗?”
他们盯着看的可不是什么连翘花,而是面前整个场景—房子似乎一切如常,诊所门口的牌子、透进光线的窗帘。并没有什么显得空洞或不祥,没什么能表明魏伦斯先生不在,或者他的汽车没停在诊所后头的停车场上,而是陷在板儿角的池塘中。雪一化,魏伦斯夫人就在院子里忙活起来,与大家料想的一样—镇上人人都这么形容她。她用熟悉的、嘶哑的烟嗓儿喊他们,口气生硬、咄咄逼人,却不乏友好—隔了半个街区,或者从任何一家商店深处喊出来,人们都能一下听出这声音。
“等等,”她吩咐道,“等着,我马上给你们剪一些。”
她麻利地动起手,挑选开满明黄色小花的枝条剪下,大剪特剪,然后抱着一大捆把脸都挡住的花枝走向他们。
“拿着,”她说,“把这些带回家给你们的妈妈。看到连翘花总能让人开心,它们是春天的第一批花儿呀。”她把花枝分给他们。“就像高卢全境一样,”她说,“高卢全境总要给分成三份。[5]你们要是上拉丁语课,准知道这个。”
“我们还没上高中。”吉米说。因为他家的特殊情况,他比其他两个男孩更擅长和女士搭话。
“是吗?”她说,“嗯,你们有好多东西要学呢。告诉你们的妈妈,把它们泡在温水里。哎,我相信她们已经知道这个了。我也给你们剪了些没全开的枝条,这样它们可以开啊开的开很久。”
他们说了谢谢—吉米先开口,剩下两个赶紧有样学样。他们抱着满满一胳膊花,朝市区走去。他们可不打算调头把花送回家,他们算准她不知道他们家的方向。走出半个街区,他们偷偷扭头,不知她还有没有在看。
没有。再说人行道边的一幢大房子已经把视线挡得严严实实。
连翘花给了他们题目琢磨。抱着它走路挺难为情,如何处理?不然他们就得琢磨魏伦斯先生和魏伦斯夫人的问题啦。怎会这样,她在院子里忙活,他淹死在车里?她是知道他的下落,还是不知道?看来她不可能知道。她甚至知道他不在家吗?她那模样,好像啥事没有,一切正常,他们站在她面前时,好像真是如此。他们所知、所见的,好像都被她的茫然无觉推开、击溃了。
街角冒出两个骑自行车的女孩。其中一个是巴德的姐姐多瑞斯。两个女孩立刻开始揿喇叭,大惊小怪。
“哎哟,快看这些花儿!”她们嚷嚷道。“婚礼在哪里举行呀?瞧瞧这些漂亮的新娘哟!”
巴德冲她们喊出他能想到的最恶毒之语。
“瞧你一屁股的血。”
这当然不是真的,不过曾经确有其事—有一次她放学回家,裙子上沾着血迹。所有人都看到了,这一幕永远无法抹去。
他确信她回家后一准要告他状,但她始终没有。那事让她觉得太丢人了,以至于哪怕为了报复他,她也羞于启齿。
他们意识到必须立刻打发掉这花,于是直接丢到一辆停着的车下面。他们拐上广场,边走边掸掉衣服上的零星花瓣。
那阵子,星期六仍是个重要日子。村民们纷纷进城。广场周围和小巷边停了不少汽车。大些的乡村里的男孩和女孩,以及小一点的城里和农村里的孩子纷纷奔向电影场。
在第一个街区,他们必须经过奥内克百货商店。吉米清清楚楚看到妈妈站在其中一个橱窗里。她已经回到商店,正把帽子端端正正地戴到一个模特头上,给它调整面纱,摆弄连衣裙肩部。她是个矮个儿,只好踮起脚忙活。她脱掉鞋,踩在橱窗地毯上。透过丝袜,可以看到她圆滚滚的蔷薇色脚后跟。她绷直身子的时候,裙子后面的开口露出腿弯子。再往上是一个宽阔匀称的臀部,透出短裤或紧身褡的线条。吉米能够想象出她这会儿轻声嘟囔的抱怨声。他仿佛能闻到她丝袜的味道,她担心抽丝,有时一回家就急忙脱掉它们。丝袜和内衣,即便是干净的女士内衣,都有一股子淡淡的、隐私的气味,既迷人,又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