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实的生活(第7/7页)

他们开走了车,等在教堂门口,看着她沿街走来,人们从店里出来围观,有些车热情地按响了喇叭,人们挥手叫喊:“新娘子来了!”她离教堂越来越近,她停了下来,脱掉艾伯特的外套,她就像《圣经》中的盐柱一样,闪闪发光,如同神迹。

穆丽尔在教堂里弹风琴,在这最后的时刻,她也就没有机会发现她们全然忘记了手套,多丽捧着丁香枝子的那只手是光光的。斯皮尔斯先生已经在教堂里了,但他不顾规矩,走了出去,留下牧师一人站在那里。他像米莉森特记忆中的那样,又瘦又黄,凶巴巴的,然而,当他看见多丽把旧外套扔进波特的车后座,戴上帽子时(米莉森特不得不跑过去帮她戴好)—他显得那么心满意足。米莉森特看见了一幅图景,他和多丽爬得很高,爬到全副武装的大象身上,它驮着他们负重向前,去冒险。一个未来的预兆。她很是乐观,完全得到了解脱,对多丽耳语:“他会带你周游世界!他会让你活得像个女王!”

 

“我胖得像汤加女王了。”多年过去了,多丽从澳大利亚写信说道。信里附的照片说明她没有夸张。她的头发白了,皮肤变成了褐色,好像她的雀斑都散开混成了一片。她穿着一件很宽大的衣服,颜色像热带花朵。战争来了,旅行的念头全落空了,战争结束了,威尔基也病得要死了。多丽留了下来,留在了昆士兰,她的房产很庞大,她在那里种甘蔗、菠萝、棉花、花生、烟草。尽管她很胖,她也会骑马,还学会了开飞机。在地球的那一边,有时候她一个人去旅行。她射杀过鳄鱼。50年代她死了,死在新西兰,在去看火山的途中。

米莉森特把她说的那些不对别人说的话,告诉了每个人。她当然居功自傲。她回想起自己的灵感、自己的策略,没有悔意。“总得有个人果断出手。”她说。她觉得她是生活的创造者—在多丽这件事上,更见效,比她在自己孩子的事上更见效。她创造了幸福,或者接近于幸福的东西。可她忘记了那天她是怎么不知不觉地哭起来的。

婚礼对穆丽尔也产生了影响。她递交了辞职报告,去了艾伯塔省。“我给自己一年时间。”她说。一年之内她找到了一个丈夫—完全不是她过去结交的那种男人。有两个小孩的鳏夫。一个基督徒牧师。米莉森特觉得穆丽尔这样描述很奇怪。难道所有的牧师不都是基督徒吗?他们回来过一次—这次又多了两个孩子,他们俩生的—米莉森特这才明白她为什么如此描述。抽烟、喝酒、赌咒,全都没有了,不再化妆了,她过去常演奏的音乐也没有了。她现在弹圣歌,她曾经嘲笑的那种。她什么颜色都穿了,还烫了一个糟糕的头—她的头发变得灰白,额头上立着一簇簇小卷。“过去的某些生活一想起来,真是要反胃。”她说。米莉森特感觉,她和波特就是属于让她反胃的那个时代的。

那座房子没有卖或出租。也没有拆掉,它的结构非常坚固,不会轻易倒下。它能世世代代地屹立,看起来仍是合情合理。裂缝里长出了树,树枝从墙砖中伸出,墙却没有倒。窗框向一角斜去,窗子却没有掉下来。门锁上了,孩子们却能进去,在墙上涂鸦,打破了多丽留下的瓦罐。米莉森特从来没有进去看过。

那是多丽和艾伯特过去做的事,后来是多丽一个人做的事。他们还是孩子时,就开始了吧。每年的秋天,他们—后来是她一个人—捡齐所有从树上掉下来的核桃。他们捡呀捡,核桃越来越少,直到他们确认是最后一个,或者是倒数第二个。他们开始数核桃,把最后的总数写在地窖的墙上。日期,年代,总数。核桃捡回来后,就没有用了。沿着田埂倒下去,随它们烂掉。

米莉森特没有继续做这种无用功。她有很多家务事要做,她的孩子们也是。但是每年到了核桃落在长草坡的季节,她就会想起这个习惯,想起多丽直到死去肯定都会一直遵循这个习惯。习惯的生活,季节性的生活。核桃掉下来,麝鼠在小溪里游泳。多丽肯定相信她就应该过这种生活,她那合理的古怪,能忍受的孤独。也许她还会有另一只狗。

但我不许这样,米莉森特想。她不许这样,她当然是对的。她活到了一个老太太的年纪,她还活着,虽然波特已经死了几十年了。她并不怎么注意那座房子。它就是在那儿。但是她偶尔会看见它扭曲的墙面和空洞歪斜的窗子。后面的核桃树,一天天的,失去了它们那精致的树冠。

我应该拆了它,把砖卖掉,她说,她竟还没有这么做,似乎让她有点困惑。

(陈笑黎 译)

[1] 位于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省内,指哥伦比亚河最北部的一处弯曲地段。

[2] 18世纪苏格兰民歌,讲述普雷斯顿潘战役中,约翰·科普将军率领的苏格兰军队战败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