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开的秘密(第5/7页)
通常人们并不是不友好的。他们的耐心总有限度。玛丽安说她真是不应该赶走他。
她说这一次他看上去相当疯狂。不只是竭力想表达自己无法说出的意思,不只是对捉弄他的孩子发狂,不是那样。他的头前后摆动,他的脸显得很肿,像一张号啕大哭的婴儿的脸。
喂喂,她说。喂,希迪卡普先生,你怎么了?你想告诉我什么?你想要一支烟吗?你是想说今天是周日而你的烟抽完了吗?
他的头前后摇摆,上下摆动,再前后摇摆。
好吧,喂。快拿主意吧,玛丽安说。
“啊,啊啊”是他的全部回答。他双手抱头,把帽子敲了下来。接着,他向后退得更远,开始在院子里的水泵和晾衣绳之间绕来绕去,同时继续发出这些噪声—啊,啊啊—永远也化不成完整的词。
这时玛丽安突然把椅子向后一推,差点翻倒。她站起身,向他们演示希迪卡普先生的动作。她向前一倾,蹲伏身子,用手锤打头部,但她没有把帽子拽下来。就在餐具柜前面,就在法律协会赠给斯蒂芬斯律师的一套银制茶具(因为他多年的奉献)面前,她展开了表演。她丈夫双手握着咖啡杯,一直努力用恭敬的眼神盯着她。他的脸上闪过某种东西—某种抽搐,他一边脸颊的神经在跳。她一边做着滑稽动作,一边观察他,她的表情在说,坚持住。不要动。
莫琳能看出来,斯蒂芬斯律师根本就没有抬头看一眼。
他是像这样做的,玛丽安说着又坐了下来。他像这样做,她本人身体不适,就觉得也许他也不舒服。
希迪卡普先生。希迪卡普先生。你是想告诉我你头疼吗?你想要我给你一片药吗?你想让我带你去看医生吗?
没有回答。他不会因为她的话停下。啊,啊啊。
他跌跌撞撞,发现自己来到了水泵边上。如今他们的房子装了自来水,但院子里还是使用水泵,装满邦德的水碗。希迪卡普先生明白了它的用途,便忙碌起来。他握住把手,癫狂地压上压下。原来放在这里的水碗不在了。水一流出来,他就把头探下去。水溅了出来,他松开水泵,水流停止了。他又过去压了起来,又把头探下去,无休止地压水泵、淋水,水淋透了他的头、他的脸、他的肩膀和胸,他浑身都湿了,嘴里仍在嘟嘟囔囔。邦德很兴奋,绕着他跑,撞向他,发出同情的吠叫和哀鸣。
够了,你们两个!玛丽安朝他们吼叫。放开那个水泵!放开,安静!
只有邦德听她的。希迪卡普先生直至全身湿透,眼睛睁不开,也找不到水泵的把手了,才停了下来。他举起一只胳膊,举着,向后指着树丛和河水的方向。他指着,嘴里嘟嘟囔囔。当时她没有明白。后来她才恍然大悟。他放弃了,坐在井盖上,浑身湿淋淋地发着抖,双手抱着头。
或许只是一件小事,她想。抱怨这里没有一只杯子。
如果你想要杯子,我去给你拿。没必要像孩子一样闹。你待在这儿,我去给你拿一只杯子。
她走向厨房,拿了杯子。她又有了一个主意。她给他装了些全麦薄脆饼干,涂了黄油和果酱。这是哄小孩子的把戏,不过全麦薄脆饼干老年人也是喜欢的,她记得她妈妈和爸爸都喜欢。
她回到后门,用手全力推开。但已不见他的影子。院子里没有人,除了邦德露出知道自己做了蠢事的模样。
他去哪里了,邦德?他往哪条路走了?
邦德有些羞愧和不耐烦,它不肯给出任何提示。它溜走了,回到自己的地盘,房子地基边背阴处的泥地。
希迪卡普先生!希迪卡普先生!快来看看我给你拿了什么!
死一般的沉寂。她头痛欲裂。她自己吃了薄脆饼干,她不应该吃的—吃了几口,她就想吐。
她又吃了两片药,回到楼上。窗子是打开的,窗帘放下了。她想,加拿大家用百货公司促销时,他们要买一台电扇。可是没有它,她也睡着了,醒来时天都快黑了。她能听见割草机的声音—他,她的丈夫,正要把房子一侧的草割完。她下楼去厨房,发现他切了些冷土豆,煮了一只鸡蛋,拔了些葱,拌了份沙拉。他不像某些男人—对厨房束手无策,等着女人从病床上爬起来为他做饭。她尝了尝沙拉,却吃不下去。她又吃了一片药,回到楼上一直睡到天亮。
我们最好送你去医院,他那时说。他给工作站打电话。我要送我妻子去医院。
玛丽安说,要不她把针煮一下,他用针挑破脓包?但他不忍伤害她,无法下手,而且也怕出什么错。他们上了卡车,去找桑兹医生。桑兹医生不在,他们只好等。候诊的病人告诉了他们那个消息。大家都诧异他们竟不知道。不过他们没有打开收音机。她总是开着收音机,却受不了那噪声、那种感受。他们也没有注意到路上那群男人,没有注意到任何异常。
桑兹医生处理了脓肿,但他没有挑破。他的治疗方法是,在你以为他只是观察脓包时,突然一击,敲在头上。好啦!他说,这比针简单多了,也没有那么痛,你根本来不及痛得大汗淋漓。他清理了伤口,敷上药膏,说她很快就会好的。
她好多了,就是昏昏欲睡。她的头像蒙在雾里,她又回到床上睡了,清晨四点左右,她丈夫给她端来一杯茶。这时她想起了那些女孩,周六清晨和约翰斯通小姐一起到来、想要喝水的女孩。她有许多可口可乐,她装在印花杯里递给她们,还加了冰块。约翰斯通小姐只喝水。他让她们玩水管,她们跳来跑去,互相喷射,玩得很开心。她们要躲过水流,约翰斯通小姐不看着她们的时候,她们就有点野。他需要奋力夺下她们手中的水管,再朝她们身上喷点水,好让她们乖一点。
她努力回想那个女孩是谁。她认识牧师的女儿、桑兹医生的女儿,还有特罗韦尔姐妹—她们绵羊般的小媚眼一看就知道是特罗韦尔家的。然而是其他人中的哪一个呢?她记起有一个非常调皮,他拿走水管时,她跳着去抢,有一个翻筋斗的,还有一个一头金发、骨瘦如柴的漂亮小东西。不过她想到的可能是罗宾·桑兹—罗宾有一头金发。那天晚上,她问他记不记得是哪一个,但他的记性比她更糟—他不认识当地人,完全分不清谁是谁。
她也告诉他关于希迪卡普先生的事。她全都想起来了。他那不安的样子,压水泵,他指路的方式。她很困惑他是什么意思。他们谈论这件事,非常好奇,他们好奇得坐卧不安,难以入睡。最后她对他说,好吧,我知道我们应该怎么做了。我们去找斯蒂芬斯律师谈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