苔藓(第2/7页)

“我在写回忆录,”斯泰拉说。她向凯瑟琳做了个两眼朝天的鬼脸。“给我钱我就不写。不,没事啦,大卫,我是在写一篇关于老灯塔的东西。”她把远处的灯塔指给凯瑟琳看。“你朝窗外看,看到最远那里,就可以看到它了。我在给历史学会和本地报纸写一篇文章。差不多算是崭露头角的女作家啦。”

除了历史学会,她说,她还加入了戏剧阅读小组、教堂合唱团、制酒人俱乐部,以及一个非正式团体,其成员每周举行价钱固定(便宜)的晚餐聚会,互相做伴。

“测试我们的创造力,”她说,“总是会测试点什么。”

而这些仅仅是其中多少比较有组织的那部分罢了。她的朋友可谓五花八门。退休到此的人们,在重新装修的农场房子里,或者安装了过冬设施的夏季小屋里安下家;背景各异的年轻人们,他们接手了土生土长的农夫再也不想要了的岩石嶙峋的老农场。还有一个本地的牙医及其朋友,是同性恋。

“现在我们这儿宽容得出奇啊,”斯泰拉嚷道,她走进浴室,努力压过水流的声音。“我们并不是非要男女搭配。这对我们这些被淘汰的老婆们来说挺不赖的。我们有差不多半打人呢。其中有一个会织布。”

“我找不到汤力汽水。”大卫从厨房里喊道。

“是一罐一罐的。在冰箱旁边地板上的盒子里。这女人自己养羊。我是说会织布的那个女人,她有自己的纺车。她会纺羊毛,织成布。”

“老天爷啊。”大卫若有所思地感叹道。

斯泰拉关掉龙头,啪啪地拍水。

“我以为你会喜欢那样呢,你瞧,我还没到那个地步。我只是做做果酱。”

很快,她用毛巾裹着身子走出来,问:“我的酒在哪里呢?”毛巾上方的两角掖在她一只胳膊下,下方的两角晃荡着,摇摇欲坠。她接过一杯金汤力[1]。

“我要在试衣服的时候喝。我有两套新的夏季套装,一套是火红色的,另一套是绿松石色的。可以混着搭配它们。反正不管怎么穿,看起来都挺抢眼。”

凯瑟琳从起居室走来取她的饮料,像喝水一样猛喝了两口。

“我爱这幢房子。”她带着一种柔和的热情说道,“真的。它是这样质朴、谦和。到处都亮堂堂的呢。我一直在琢磨它让我想起了什么,现在我明白了。你看过英格玛·伯格曼的那部老电影吗,讲一家人住在岛上的一幢夏季别墅里?一幢可爱的简陋的房子。那女孩疯了。我记得那会儿就思忖过,那才是避暑小屋该有的样子呢。可它们从来都不是那样的。”

“就是那部上帝变成了一架直升机的电影吗,”大卫说,“女孩和她兄弟躲在一艘小船底下鬼混。”

“我得说,我们这儿从来就没有这么有意思的事,”斯泰拉在卧室墙那边说,“我可不能说什么时候真的喜欢过伯格曼的电影。我一向觉得它们有点阴森,神经兮兮的。”

“这里的谈话到处都能听到,”大卫对凯瑟琳说,“注意到没?没有哪堵墙连到天花板的。浴室除外,感谢老天。这可真有助于家庭生活啊。”

“每次大卫和我想私下说点什么,都得把脑袋埋到被子里才成,”斯泰拉说。她从卧室走出来,穿了一条绿松石色的弹力裤和一件无袖上衣。上衣是白底绿松石色的花朵和树叶图案。她好像总算穿了件文胸。一条浅色带子若隐若现,啮进肩膀的皮肉里去。

“记得有天晚上我们上了床,”她说,“聊着是不是买辆新车,在说不晓得哪种车的油耗是多少之类的,我记不清了。好了,爹地向来迷恋汽车,他精通这些,突然间我们听到他说:‘一加仑跑二十八英里。’诸如此类的。就好像他就在床的另一边似的。当然了,他不在—他躺在自己房间的床上呢。大卫非常淡定,他只是答道:‘哦,多谢,先生。’就好像我们一直就在和爹地聊着天似的。”

大卫从村里的售酒商店走出来,斯泰拉摇下车窗,正在和一对夫妇说话,她介绍了他们:罗恩和玛丽。他们大概六十多岁了,不过晒得黑黝黝的,样子挺利索,穿着情侣格子裤和白色运动衫,戴着格子帽。

“很高兴见到你啊,”罗恩说,“这么说,你过来看到聪明人是怎么过日子的啦?”他听起来很快活,让人想到拳击中的佯攻,或者开玩笑的捶打。“你啥时退休来加入我们啊?”

这让大卫狐疑,斯泰拉有没有说过他们已经分居。

“我还没到退休呢。”

“早点退休吧!我们这儿很多人都是这么干的!我们摆脱了所有那些束缚,那种成天跌爬滚打,挣钱花钱的日子。”

“嗯,我不在其中,”大卫说,“我只是个公务员。我们用纳税人的钱,然后尽量啥事都不干。”

“那不是真的,”斯泰拉谴责道—像个妻子一样。“他在教育部工作,干得很卖力呢。他只是永远不肯承认罢了。”

“一条大蟒蛇[2]!”玛丽咯咯地笑道,“我过去在渥太华上班—那是几辈子之前的事啦—我们通常管自己叫大蟒蛇!公务蛇。公务员。”

玛丽一点也不胖,但她的下巴不知怎的像个胖女人的下巴。它软塌下去,像一系列梯田那样过渡到脖子。

“说实在的,”罗恩说,“这种生活很棒啊。你不会相信我们找到多少事来忙活。每天都嫌短啊。”

“你有很多爱好吗?”大卫问。他突然显出一脸认真相,彬彬有礼、一本正经的。

这种语调让斯泰拉警惕起来,赶紧试图分散玛丽的注意力。“你打算怎么用从摩洛哥带回来的那料子呢?”

“我拿不定主意。可以做成一条迷人的裙子,但实在不像我穿的东西。或者干脆就把它铺床上算了。”

“有那么多活动,你永远有事儿干,”罗恩说,“比如说吧,滑雪。越野的。我们二月份整整十九天都在外面。今年天气太棒了,都不用开车出门。只要沿着后门外的巷子滑出去……”

“我也尽量坚持自己的兴趣爱好来着,”大卫说,“我想那会让人年轻。”

“毫无疑问!”

大卫一只手搁在外套内袋里。他不以为然地笑着,把握在手心里的一个东西给罗恩看。

“我的兴趣之一。”他解释道。

“想知道我给罗恩看的是什么吗?”他们沿着悬崖开往护理中心的途中,大卫问。

“不,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