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第10/13页)
这番对话是在紫罗兰从电话公司退休后搬进的两卧室小房子里展开的,房子位于镇子边缘。维克的妻子去世后,他们得以结婚,之后维克便搬了进来。小房子位于一排类似的房子中间,坐落在一片玉米地前面,沿乡村小路一字排开。维克搬来后,他的东西加上紫罗兰的东西,让天花板低矮的房间显得挤挤挨挨的,东西摆得见缝插针、乱七八糟。苔绿色沙发上铺着维克前妻织的阿富汗毛毯,显得臃肿而过时。维克带来的一幅巨大的黑色天鹅绒绘画占据了一面卧室墙的大部分。画上是一头公牛和一个斗牛士。维克昔日的运动奖杯和保险公司赠送的银碟都摆在壁炉台上,和紫罗兰的旧贝壳还有没完没了饮酒的苏格兰人摆在一起。
所有这些招惹灰尘的旧玩意儿,紫罗兰这样称呼它们。
不过维克本人去世之后,她仍保留着他的东西。他在十一月底的格瑞杯赛季[7]去世。紫罗兰给戴恩打了电话,他接听电话时,一开始眼睛还盯着电视屏幕。
“我去了趟教堂,”紫罗兰说,“带了一些东西去参加旧货售卖会,然后去给我们买一瓶威士忌。回家时,我打开门喊了一声‘维克’,他没回答。我看到他的后脑勺位置怪怪的,倒向他的椅子扶手那里。我就绕到他前面,关了电视。”
“你说什么?”戴恩说,“紫罗兰姨妈?出什么事了?”
“哦,他死了。”紫罗兰说,好像戴恩问的就是这事,“他只有死了,才会让我关掉橄榄球直播。”她的声音响亮而一本正经,带着一种不自然的雀跃—仿佛是在掩饰窘迫之情。
他开车进镇,发现她坐在前门台阶上。
“我真是个傻瓜,”她说,“我没法进去。多蠢啊,戴恩。”她的声音仍旧高亢、响亮而明快。
西奥后来说,很多老人在亲近的人死去之后都会这样。“他们超越了悲痛,”他说,“或者说那是另一种悲痛吧。”
整个冬天,紫罗兰似乎一切正常。天好时,她会开车去教堂,去老年俱乐部打牌。然后,当天开始变热,你以为她会喜欢出门的时候,她对戴恩宣布再也不开车了。
他想问题可能出在她的视力上。他建议约个时间去看看她要不要配一副度数更深的眼镜。
“我看得很清楚,”她说,“我的问题在于,不能确定我看到的东西。”
什么意思?
“我看到一些明知不存在的东西。”
她怎么知道不存在?
“因为我还足够清醒,会判断。我的大脑收到那些信息,然后告诉我那是荒谬的。可要是不能总是这样有效,那怎么办?我该怎么判断呢?我可以让人送食品上门。大多数老人都是让人送食品上门的。我是个老人啦。艾匹超市的人不会多想念我的。”
不过戴恩知道她有多喜欢去艾匹超市。他想,他或者西奥或许可以每周开车送她去一次。在那里,她可以买到维克经常喝的特制浓咖啡,她还喜欢看看那些熏肉和培根—都是维克最喜欢吃的—尽管她很少会买。
“比如说吧,”紫罗兰说,“前几天早上,我看到比利大王来着。”
“你见到我外公了?”戴恩笑着说,“好吧。他现在怎么样?”
“我看到的是那匹叫比利大王的马。”紫罗兰简短地解释道,“我走出屋子,它正把脑袋从餐厅窗子探进来。”
她说一眼就能认出它。它那熟悉、傻气、带斑纹的灰脑袋。她命令它走开,离开这里。它把脑袋从窗台上抬起,悠悠闲闲地走了。紫罗兰进厨房做早饭,然后想起了一系列事情。
比利大王马死了已经有六十五年了。
那也不可能是牛奶工的马,因为牛奶工自打1950年以来就不用马车了。他们改开卡车。
不。他们没开任何车过来,因为早就没人送牛奶了。它甚至都不用瓶装了。人们都到商店里买纸盒或塑料袋装的牛奶。
餐厅窗子上有玻璃,玻璃也没破。
“我也从来没有特别喜欢过那匹马。”紫罗兰说,“不是说不喜欢它。不过要是消失了的东西或者人里让我挑选想再见到的,那可不会是那匹马。”
“那会是什么呢?”戴恩问,试图让谈话轻松一点,尽管他对于听到的事一点也不开心。“你会选什么?”
但是紫罗兰不高兴地哼了一声—一句不满的咕哝声,呃呃呃—仿佛这个问题让她生气了,甚至激怒了她。她的脸上流露出一种沉思的,甚至是乖戾的傻相—与那声咕哝正好相配。
几天之后的一个晚上,戴恩偶然看到一个关于南美洲居民—主要是女性居民—的电视节目。他们相信自己时不时会在特殊情境中被神灵入侵、附体。他们脸上的表情让他想起了紫罗兰。区别在于,他们追求这种附体,而他肯定紫罗兰正相反。她一点也不想被一个无助、恍惚、愚钝、固执,有着失控的、随时会在现实中冒出来的回忆或想象的老太婆附体。她想必会因为不得不控制住这个老太婆而脾气暴躁。事实上,他看到过她—现在他想起来了,看到过她偏着脑袋,往头上飞快地拍了一记,就像人们想驱赶什么挥之不去、让人不快的感觉一样。
夏天又过去了一个星期左右,她给他打电话。“戴恩,我告诉过你我看到的那两个路过我家的人了吗?”
“什么人,紫罗兰姨妈?”
“女孩子。我想是的吧。现如今男孩不留长发了,对吗?她们穿着军队制服,看起来是那样的,不过我不知道那能说明什么。一个矮个儿,另一个高个儿。我看到她们路过这幢房子,看了看它。她们走开去,又走了回来。”
“没准她们在捡瓶子,有人这么干。”
“她们没有装瓶子的东西啊。是这幢房子。她们感兴趣的是这个。”
“紫罗兰姨妈,你确定吗?”
“是的,我知道。我也这样问过自己。但她们不是什么我认识的人。她们也不是任何我知道的死去的人。这一点很重要。”
他想,该去看看她了,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但他还没来得及去,她又来了电话。
“戴恩,我只是想跟你说说。关于从我家门口走过的那两个女孩子。她们是女孩,穿着军队制服。她们过来敲我的门了。她们说,她们在找一个叫作紫罗兰·托姆斯的人。我告诉她们这里没这个人,她们好像非常失望。然后我说,倒是有个叫作紫罗兰·泰比特的人,这个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