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胎(第4/13页)

他们不再开伙。不过邻居们会带来吃的。似乎总有几个来访者坐在厨房桌边,某个邻居,甚至某个不怎么认识的人,听说了他们的麻烦,特地远远赶来看热闹。盘子要么不洗,要洗也是用冷水。地板只有狗还有兴趣去清理。

比利大王彻夜坐着,以防不测。艾维阿姨把卧室门抵得死死的。

紫罗兰提出看看那些信。它们被取了出来,摊在桌子的油毡布上供她研究,就像对所有邻居和来访者们做的一样。

第一封信是从邮局寄来的。然后是第二封,也是邮寄的。之后的就是纸条,从农场各处冒出来的纸条。

在畜栏的一个奶油罐顶上。

钉在谷仓门上。

裹在比利大王每天都要用的牛奶桶柄上。

关于哪张便条是在什么地方发现的,他们争论不休。

“邮戳呢?”紫罗兰打断他们,“邮寄来的两封信的信封在哪里?”

不知道。他们不知道信封哪去了。

“我想看看是从哪里寄来的。”紫罗兰说。

“从哪儿寄来有啥用,反正他晓得俺们在哪。”艾维阿姨说,“反正他现在没寄啦。他天黑后就溜进来,丢下它们。天黑后直溜进来,丢下它们—他晓得俺们在哪。”

“那跳跳虎呢?”紫罗兰问,“它没有叫吗?”

没。不过跳跳虎现在太老了,当不了看家狗啦。这么多人来来去去的,它早就没兴趣叫了。

“哪怕瞧见地狱大军从大门进来,它也不会叫。”比利大王说。

第一封信告诉比利大王,他最好把牛都卖掉。他命中有劫,绝对活不到收干草那天。他死定了。

比利大王吓得去看了医生。他以为没准脸上有什么迹象,让人看出他得了毛病。但是医生在他身上敲敲,听听他的心跳,对着他的眼睛照了照灯,收了两元钱,宣布他健康得很。

你个大蠢蛋,还去看医生,第二封信这么写道。不如留着你那两块钱钞票擦擦你那臭烘烘的老屁股吧。我才没说你要病死。你要被杀死。这才是你要遭的事。你再健康也没用。我会在晚上溜进你家,割断你的喉咙。我可以在树后开枪打死你。我可以从你背后扑上来,用绳子勒住你,把你勒死,让你永远看不到我的脸。咋样?

这么说,并不是什么占卜者,或者哪个能预测未来的人。而是一个打算亲自动手的敌人。

我才不介意顺便把你那丑老婆和蠢娃子们一起杀死。

你就配脑袋朝下被丢进茅房。你这头罗圈腿的老烂猪。真该用个剃刀片把你那玩意儿给割喽。你还是个骗子。你吹嘘自己打赢那么多架,全是扯谎。

我要用刀子捅你,用个碗接你的血,做他一碗血布丁。我要拿这个喂猪。

你想让一根烧红的拨火棍捅进眼睛里吗?

看完这些,紫罗兰建议:“我们该把这些送到警察局。”

她忘了这一带哪有什么抽象的、官方意义上的警察。警官倒是有一位,可他待在镇上,比利大王去年冬天还跟他发生过一次口角。根据比利大王的说法,布特·洛马克斯法官开车在一个十字路口撞上比利大王的雪橇,洛马克斯喊来了警官。

“抓住那个人,他在十字路口没停车!”布特·洛马克斯(醉醺醺地)嚷道,挥舞着戴着巨大毛皮衬里手套的手。

比利大王捏紧拳头,跳到硬邦邦、积得高高的雪地上。“看哪个穿铜纽扣的敢给我戴手铐!”

最后这事情和解了,只是去找警官仍旧不是什么好主意。

“不管怎样,他会记仇的。没准就是他写的这些信哩。”

不过艾维阿姨认定是一个流浪汉干的。她记得几年前,有个难看的流浪汉上门来,她给了他一片面包,他却没道谢。他问:“没有腊肠吗?”

比利大王觉得更有可能是他有一次雇来帮忙收干草的人。那人一天半后就辞职不干,说是受不了在干草堆里干活。他说差点没被灰尘和干草籽呛死,而且肺部受损,为此索要额外的五毛钱补偿。

“给你五毛钱!”比利大王吼道,挥舞着干草耙,“有种过来拿你的五毛钱!”

或者没准是某个打算报旧仇的家伙,他很久以前从火车上踹下的人中的一个?或者更早先时候,他在舞会上收拾的人中的一个?

艾维阿姨回忆起小时候一个对她有过意思的男孩。他去了西部,不过没准又回来了,发现她已经结婚。

“过了这么久又来追你?”比利大王说,“我才不信这种鬼话!”

“反正,他对我有意思来着。”

紫罗兰研究着这些字条。是用铅笔在廉价的横线纸上写的。铅笔颜色很深,好像写字的人很用力。没有擦改痕迹,书写也没问题—比如说吧,连“蠢蛋”这样的字都没写错。造句和大写字母都很准确。只是这些又能说明什么呢?

门夜里闩着。百叶窗一直拉到窗台。比利大王把霰弹枪搁在桌子上,旁边放杯威士忌。

紫罗兰把威士忌倒进垃圾桶。“你不需要这个。”她说。

比利大王冲她举起手—尽管他并不是打老婆孩子的那种男人。

紫罗兰朝后躲了躲,却没停嘴:“你不需要醒着。我醒着就行了。我还有力气,你累啦。好啦,爸爸。你需要睡觉,不是喝酒。”

争论一阵之后,协议达成。比利大王让紫罗兰证明她知道怎么开枪。之后他就去客厅,睡在硬沙发上。艾维阿姨在卧室里已经用梳妆台堵住了门,要让她再推开,肯定又得嚷嚷着解释半天。

紫罗兰打开灯,从架上取下墨水瓶,给特里夫写信,告诉他家里的麻烦事。她没有添油加醋,只讲了讲现状,让他知道她如何接管此事,安抚家人,她准备如何保护自己的家。她甚至讲了倒掉威士忌的事,解释说她爸爸寻求威士忌的安慰,主要是因为精神过于紧张之故。她没提她很害怕。她描述了初夏夜晚的寂静、黑暗和孤独。对于生活在镇上或者城里的人来说,未免太黑暗、太孤独了—但其实又并非真的那么寂静,要是你仔细倾听的话。远远近近,到处是细微的声响,树木生长、晃动,动物奔跑、觅食。躺在门外的跳跳虎发出一两声哀鸣,那是在梦中吠叫。

紫罗兰在信末签上了爱你、想念你的准妻子,又加上一行,全心全意地。她关掉灯,拉起一扇窗上的百叶,坐守着。在信里,她说这个时候的乡间非常可爱,路边盛开毛茛花;但是,当她坐着,提防着有什么移动的形体从院子里挤挤挨挨的阴影中挪出,竖着耳朵听有没有偷偷摸摸的脚步声时,她觉得自己真恨乡下。公园里的花草要好看得多,渥太华街道两侧的树木更是美不胜收。那里秩序井然,而且有文明。而在这里,只有空虚、谣言和荒谬。要是看到她这么枯坐着,面前搁把霰弹枪,邀请她赴晚宴的那些人会作何感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