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躲闪重拳(第6/19页)

现在是母亲提问,回答她没有丝毫的困难。她的小儿子被格拉迪斯·西尔克所有的美梦所包裹,仿佛是上天赐给她的一件礼物,他变得越英俊,越聪明,她就越难将这孩子与梦想相区分。她虽然对医院里的病人既温柔又体贴,但对于其他护士,甚至医生,包括白人医生,她都会既严格又严厉,把强加在自己身上的苛刻的行为准则强加在他们身上。她也会那样要求欧内斯廷,但对科尔曼却从来不。科尔曼得到的是与病人同等的待遇:她无微不至的仁慈与呵护。科尔曼享有他想要的一切:父亲的指导,母亲的关爱。古老的模式:严父慈母。

“我不明白你怎么对一个根本不认得的人撒野。特别是你,”她说,“你有着快乐的天性。”

“不是撒野,只是投入。这是个运动项目。比赛前你热身。你作假想拳斗。你做好准备应付任何针对你的举动。”

“如果你以前从未见过对手呢?”父亲问,他尽其所能克制着讽刺。

“我的意思是,”科尔曼说,“你不必撒野。”

“但,”母亲问,“如果那孩子撒野了怎么办?”

“不要紧。头脑决定胜负,而不是撒不撒野。让他撒野,谁在乎?你得动脑子。就像下象棋。就像猫捉老鼠。你可以引诱那家伙。昨天晚上,我和那家伙对打,他大约十八或十九岁,有点迟钝。他一拳打在我头顶上,所以他第二次那么干的时候,我就有了准备,砰的一下,我用右拳,而他不知道我拳头从哪来。我把他打倒了。我平时不把人家打倒在地上,可是我把这家伙打倒在地上了。我赢了是因为我诱使他以为他可以再次用同样的拳法击中我。”

“科尔曼,”母亲说,“我不喜欢听你说话的声音。”

他站起来,演示给她看。“瞧。这是个慢拳,看见了吗?我看见他的出拳很慢,而且没有重击到我。没有伤到我。妈,我心里想如果他再来,我就闪开,用右拳出击,所以当他又挥出拳头,因为慢,我看得很清楚,我出拳对抗,并击中了他。我把他打倒了,妈,但并不是因为我撒野,而是因为我打得比他好。”

“但这些你所斗的纽瓦克孩子,他们跟你的朋友不一样。”她充满爱心地提起他在东奥兰治同年级的两名最有礼貌、最聪明的黑孩子的姓名,他们的确是跟他一起吃午饭、一起在学校里闲逛的伙伴。“我看见街上的那些纽瓦克孩子,那么粗野,”她说,“田径比拳击文明多了,对你更合适,科尔曼。亲爱的,你跑得多美啊。”

“他们有多粗野也罢,或想象自己有多粗野也罢,都无济于事。”他对她说,“在街上起作用,但在场子里不。在街上那家伙说不定能把我打傻了,但在场子里,有规则的情况下,戴着手套,不,不——他一拳都打不中。”

“但当他们真的击中了你怎么办?你就会受伤的。撞击力。一定会的。那多危险。你的头。你的脑子。”

“你边打边转头,妈。就为这他们教你怎么转头。像这样,看见了?这减轻了冲撞力。有一次,只有一次,而且只因为我笨,只因为我愚蠢的错误,因为我当时不习惯和左撇子斗,我感到有点头晕。就像你头撞到了墙似的,感到有点晕或站不稳,但突然你身子复原了,你只需抓住对方或让开,随后你的头脑就清醒了。有时,你鼻子挨了一拳,眼睛有一秒钟湿漉漉的,仅此而已。如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一点危险都没有。”

听了这句话,父亲感到听够了。“我见过有人给一拳打得从此人事不省。当那种事发生的时候,”西尔克先生说,“他们的眼睛可不会湿漉漉的——当那种事发生的时候,他们被打得咽了气。即使是乔·路易斯,如果你记得的话,都被打断了气——不是吗?我说错了吗?如果乔·路易斯可以被打得断气,科尔曼,你也可以。”

“是啊,但爸爸,施姆林,在他和路易斯第一次交手时看出一个破绽,那破绽是当路易斯挥拳时,他不是接着上——”孩子又站了起来,向父母演示他的意思,“他没有接着挥拳,而是放下他的左手——看见了?于是施姆林便不断进攻——看见了?这就是施姆林怎么把他打倒的原因。都是要动脑子的。真的。是这样的。爸。我向你发誓。”

“别那么说。别说:‘我向你发誓。’”

“我再也不会说了,不会了。但你要明白,如果他不再在他回到位置后继续挥拳,如果他反而走到这儿,那么对方肯定要用右拳出击,最后打倒他。这就是那第一次发生的事。这恰恰就是当时所发生的。”

但西尔克先生已见过很多比赛,在军队里见过为部队在夜里举行的士兵间的拳击赛,参赛者不仅被当场打得咽了气,像乔·路易斯那样,还有的伤势严重,血流不止。在基地上他还见过有色人种拳击手用头作为主攻武器,他们实在应当戴头套,粗野的街道斗士,用头撞了又撞的蠢人,直到对方的脸不成人形。不,科尔曼必须急流勇退,如果他为了爱好这项运动而从事拳击的话,他可以练习,但不在纽瓦克男生俱乐部,那个俱乐部在西尔克先生眼里是专供贫民窟孩子、文盲以及将与贫民区或监狱终生结缘的无赖消遣的地方,他可以就近在东奥兰治,在奇斯纳医生的管教下练习。医生曾是电器工会的牙医,西尔克先生在生意倒闭前,也曾为工会成员配眼镜。奇斯纳医生仍然是牙医,但却是在教犹太医生、律师和商人的儿子们拳击基本技巧几个小时后才是,在他的班上,你可以放心,没人受伤退出或落下终生残疾。对科尔曼的父亲来说,犹太人,即使像芬斯特曼博士那样厚颜无耻、令人生厌的犹太人,都和印第安哨兵一样,是为外人引路、展示社会可能性、向一个有文化的有色人种家庭演示成功之道的精明人士。

这就是科尔曼如何进入奇斯纳医生训练班,成为享受特权的犹太孩子所认识的黑人孩子(很可能是他们一生将认识的唯一黑人孩子)的过程。很快地,科尔曼当上医生的助手,教那些犹太孩子基本功,而绝不是马克·马克罗恩教给他王牌学生如何节约力气和动作的绝招,因为他们目前的水平也只不过如此——“我说一,你出拳,我说一一,你挥两下。我说一二,左拳出,右拳挡。一二三,左拳出,右拳挡,左钩拳。”在其他孩子都回家以后——偶尔有孩子鼻子淌血需要敷药,从此不再来——奇斯纳医生单独训练科尔曼,有的晚上为增强他的耐力跟他集中进行近身殴斗,在殴斗中被拽,被拖,被击打,所以后来,与此相比,通常的拳击成了孩子的游戏。医生要求科尔曼在送奶人的马一大早拖着车来到街区送奶的时候就起床,到户外作路上作业。科尔曼五点钟出门,在寒风里穿着他灰色带帽的运动衫,下雪也在所不辞,在第一遍上课铃响之前,他已在外面待了三个半小时了。周围不见人影,没有人跑步,早在别人尝到跑步的滋味前他已快跑了三英里,一路挥拳,只是当他阴森森地深藏在修道士似的风帽里,冲刺前进,与送奶人擦肩而过时,为了不吓到那匹块头大、棕褐色、步履迟缓的老牲口,才稍停片刻。他不喜欢单调的长跑,可他一天都没间断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