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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很凑巧,哈姆林商店不是一个美国的官方邮局,哈姆林家的人也不是美国邮政的雇员——他家只是一个承包的邮政点,就为了几个美元的收入而顺带处理一点邮政业务。哈姆林商店不是政府的机构,只是你的会计师帮你填写表格的办事处。但是对世界革命者而言,那不过是个技术性问题。设备被摧毁!旧里姆洛克的一千一百位居民被迫在长达一年半的时间里,驱车五英里去购买邮票、给包裹称重、寄挂号邮件或特殊物品。这将让林顿·约翰逊知道谁是老板。
他们嘲笑他。生活嘲笑他。
康伦太太说过,“你们和我们一样,也是这场悲剧的受害者。区别在于,对我们而言,尽管恢复需要时间,我们最终还是一个家庭,我们会作为一个充满爱的家庭熬过来,我们会生存下来,并保存完好无损的回忆,这些回忆也将给我们支持。对我们来说,也不会比你们更容易理解如此丧失理智的事情,但是我们还是和福雷德在时一样的家庭,我们一定会渡过难关。”
她暗示瑞典佬和他的家庭不可能生存下去,她所用那种明白无误和有力的口吻使他在随后的几个星期里,一直怀疑她的仁慈和同情是否真像他起初愿意相信的那样无所不包。
他再没有去看过她。
他告诉秘书自己将去纽约,要到捷克出差,他已经为秋天晚些时候到捷克斯洛伐克的旅行作了初步的商谈。在纽约他已经检验了捷克斯洛伐克生产的样品手套,以及鞋、皮带、笔记本和钱包。捷克人正在安排他到布尔诺[39]和布拉迪斯拉发[40]的工厂的参观。这样他就可以亲眼目睹手套的生产,在生产过程中和完成时更广泛地抽查他们的产品。事实上已经很清楚了,在捷克斯洛伐克生产皮装要比在纽瓦克或波多黎各都便宜——甚至质量也可能更好。自从暴乱以后,纽瓦克工厂的生产工艺水平就开始下降,越来越糟,特别是维基不当生产车间工头后,厂里的情况更是如此。即使他在这次捷克之行看到的不能算日常的生产情况,给他留下的印象也够深刻。早在三十年代捷克人就把他们的优质手套倾销到美国市场,多年来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都在雇用优秀的捷克剪裁工。那位被纽瓦克女士皮件公司聘为专职机械师长达三十年的就是捷克人,他照料厂里的缝纫机,保障那些重负荷机器的运转——更换磨损的转轴、杠杆、垫片、线轴,无休无止地调节每台机器的转速和拉力——多好的工人,是对付在世上各种手套机器的专家,能修好任何东西。尽管瑞典佬向父亲保证在他回来做出详细报告之前,不会签下任何合同将生产移到一个有共产党政府的地方,他还是相信离从纽瓦克的撤出已经不远了。
这次多恩的面目已经焕然一新,她开始有惊人的恢复,至于梅丽……是啊,亲爱的梅丽,梅丽,我的宝贝,我珍贵的、唯一的孩子梅丽。我留在中央大街拼命维持生产,接受那些毫不关心我的产品质量的黑人的打击——那些粗心大意、让我陷入困境的人,他们知道纽瓦克没有剩下可训练的人来替代他们——是因为我担心若离开中央大街,你会称我为种族主义者,并永远不再见我。要不然我为什么还留在这里?为了再见到你,我已经等得太久,你妈妈在等,爷爷和奶奶也在等。整整五年,每天中的二十四小时,我们都在等着见你,或者得到你的消息,或者以某种方式得到你一个字,我们再不能延迟自己的生命了。这是1973年。妈妈成为一个崭新的女人。如果我们还要继续生活,现在是我们必须开始的时候了。
然而他所等待的,不是那友好的领事在他的捷克之行中用梅子白兰地对他的欢迎(他父亲或妻子如果碰巧打电话到他办公室的话,肯定会这么想),而是驱车十分钟,从纽瓦克女士皮件厂到新泽西铁路大街那家宠物医院。
相距十分钟路程,等上数年?就在纽瓦克,这些年?梅丽住在世界上这么个地方,即使让他猜一千次也不会想到。是他的智力有问题,还是她依然那样爱惹事、那样堕落、那样疯狂,所以他才想像不到她可能干的任何事情?他想像力也很差?要哪种父亲才不会这样?这才叫荒谬。他女儿就住在纽瓦克,在宾夕法尼亚铁路轨道的对面工作,还不到那些葡萄牙人要求恢复可怜的多纳克街道的峭壁街的尽头,只在峭壁街的最西边,处于将铁路大街与这条街隔离开来的铁路高架桥的影子里。那外观严酷的堡垒似建筑是城里的中国墙,巨大的褐色砂石垒起二十英尺高,长达一英里多,只是被几处污秽的地下通道截断。这里与美国任何被毁掉的城市的街道一样,带有某种恶兆。这条早被遗弃的街道旁边只有像爬虫似的荒芜的墙壁,上面甚至连涂鸦都没有。只剩下枯萎的野草从松散的土块里冒出来,灰泥已经裂开被雨水冲刷,高架桥的墙壁上什么也没有,只是还显示出疲惫的工业城市为纪念它的丑陋作出的持续和有些成功的挣扎而已。
在街的东面是黑色的老工厂——南北战争时的工厂,铸造厂、铜厂,一百多年被高大烟囱涌出的滚滚浓烟熏黑的重工业工厂——现在连窗户都没有了,只是砖头墙灰还挡住日光的照射,进出口处都用煤渣块塞住。在这些工厂里,人们失去手指手臂、压烂双腿、烫伤脸部,孩子们在高温和严寒里劳作。这些十九世纪的工厂将人们搅拌在一起艰苦地生产,现在成了无法穿透的密闭的坟墓。这就是被埋葬的纽瓦克,一个不再动弹的城市。纽瓦克的这些金字塔:高大、乌黑、可憎,还密不透风,如同历史上伟大朝代总会有的墓葬建筑。
那些暴徒没有钻过这架高的铁道——如果他们来过,这些工厂,所有这些,都会被烧成碎石堆,就像纽瓦克女士皮件厂后面市场大街上的那些工厂一样。
他父亲常常对他讲,“褐色砂石和砖块,那就是企业,褐色砂石在这里开采,知道吗?就在贝勒维尔[41]旁边,河的北岸。这座城市什么都有,那肯定是多好的行业。将褐色砂石和砖卖到纽瓦克的那家伙——占着天时地利。”
每逢星期六早晨,瑞典佬总会和父亲一起驱车到多纳克去,收集这一周由意大利人在家里计件加工的手套成品。当轿车沿着砖铺的街道颠簸前行时,他们经过一幢又一幢可怜的小框架房屋,巨大的铁路高架桥在视野里显得支离破碎。它不会走开。这是瑞典佬第一次遭遇到的人工建造的壮观景物,它分割和贬低其他物体,起先这使他感到很可怕。当时他只是个孩子,即使在那个年代,周围环境对他也有了很大的影响,有一种被它拥抱和进而去拥抱它的欲望。六岁或者七岁,也许五岁,也许杰里还没有出生。那些让人觉得非常高大的石头使这个城市在他的眼中显得比实际上更加庞大。这条人造的地平线粗鲁地在巨大城市的躯体上切下一刀——好像他们进入了地狱的鬼魅世界,这男孩看到的一切只是铁路对人民党改革运动做出的回应,他们要求在交叉口抬高铁路以避免撞车事故和对行人的伤害。“褐色砂石和砖块,”他父亲羡慕地说,“有个家伙真是无忧无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