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5/6页)

“拉你的网吧,别扯这些闲话。”西庇太的这个说话大嗓门的儿子回答道。说罢用力一拽,又把沉重的渔网拉近了一截。

这一天天刚亮,又有一个赶马车的带来一件新闻:“有人看见新来的先知在伯赛大那个老吝啬鬼亚拿尼亚家吃了一顿饭。吃完饭,奴隶端来了水盆,他把手洗干净就走到亚拿尼亚跟前,在老头的耳朵底下悄悄说了几句什么。于是奇迹发生了。老头听了他的话,铁石心肠居然被打动了,嚎啕大哭,而且马上就把自己的财产分散给穷人了。”

“他在亚拿尼亚耳边说了些什么?”彼得问,眼睛又一次向远方,向湖的彼岸望去。

“咳,我要是知道就好了!”赶车的人笑着说。“我要是知道,一定说给每一个阔人听,叫穷人也能喘一口气……再见,祝你们好运,渔网捞得满满的!”他喊了一句就继续上路了。

彼得转过身来,他本想同伙伴议论几句,但又改变了主意。他们能够议论出什么来呢?只不过是一些空话!难道这些天这些空话还没听够吗?他恨不得把手里的活一撂,站起身马上就走。他永远永远也不想回来了。是的,他要走!约拿的棚子对他来说实在太小了,就是这个革尼撒勒湖也不过是脸盆大的一汪水,真是小得可怜。“这怎么能算活着!”他嘟嘟囔囔地说。“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我要离开这里了!”

雅各转过身来。“你嘟囔什么呢?”他问,“你安静点不好吗?”

“没嘟囔什么。该死的,我什么也没说!”彼得回答。他赌气似的拼命拉起渔网来。

就在同一时刻,犹大孤独的身影已出现在耶稣第一次讲道的草地的小山头上。他从路边一株小橡树上折了根一端弯曲的粗枝当做自己的拐杖,一边用它敲击着路面,一边走上山来。过了一会儿,其余的三个旅伴也都爬上山头。他们气喘吁吁地在山顶上站了一会儿,俯瞰脚下的世界。湖水波光粼粼,在阳光的抚摸下,正幸福地微笑。渔船浮在湖面,像一只只红色和白色的蝴蝶。生着翅膀的捕鱼人,一群海鸥,正在湖上飞翔。远处,迦百农村镇传来了隐隐约约的喧嚣声。太阳已近中天,已是一天里最辉煌的时刻。

“看啊,那是彼得!”安德烈指着湖边的一个渔夫说。他的兄弟正在那里拉渔网。

“雅各也在那里,”约翰叹息着说,“他们还没从尘世里挣脱出来呢。”

耶稣笑着说:“用不着叹气,亲爱的伙伴。你们都在这里躺一会儿。我下山去把他们叫来。”

耶稣飞快地向山下走去,脚步极其轻捷。他真像个天使,约翰赞叹地说,就只差一副翅膀啦……耶稣从一块石头跳上另一块石头,不一会儿已经走到山脚下,到了湖畔,他把脚步放慢,悄悄走到两个正专心拖网的渔夫身后。他站住脚,久久地望着他俩。当他注视着两人时,他的脑子里空空的,什么也没想。但他觉得体内的精力正一点点流出去。四周的一切都变得轻飘飘的,在空中浮动,就像飘在湖上的一块云彩,就连两个渔夫也飘浮到半空;渔网、网中的鱼也都有了生命。它们不再是网,不再是鱼,而是活生生的人,千百个快乐地跳着舞的人……

两个渔民突然感到头顶有一种针刺的感觉,一种奇妙的、非常舒服的麻酥酥的感觉。两个人跳了起来,惊惧地转过身来,耶稣正一动不动地站在身背后,沉默着,目光盯在他们身上。

“原谅我们吧,老师。”彼得羞愧难当地说。

“为什么,彼得?你又没做过对不起我的事,为什么叫我原谅你?”

“没有什么。”彼得喃喃地说。但突然,他喊叫起来:“你说,我们过的是人过的日子吗?我简直厌烦透了。”

“我也是的。”雅各说,把手中的渔网往地上一摔。

“走吧,”耶稣向两人伸出手来说,“跟我走吧!我会使你俩成为捕捉人的渔夫的。”

他拉起两人的手,自己站在当中。“咱们一起走吧。”他说。

“我要不要跟父亲告别?”彼得问。他想起了老约拿。

“不要回头看啦,彼得,咱们没有时间,走吧。”

“到哪儿去?”雅各问。他还有些犹豫。

“你为什么还要问?不要再犹豫不决了,雅各。走吧!”

老约拿一直在做饭。他弯着腰俯在炉火上。他在等着儿子彼得回来一起吃饭,现在只有这一个儿子——愿上帝保佑他!——仍然留在身边了。彼得有脑子,善于经营;而另外那个儿子安德烈,老约拿早就对他不抱任何希望了。他总是跟在一个又一个的江湖骗子后面,把老父亲一个人丢在家里。做父亲的除了要辛辛苦苦地补渔网,在风里浪里驾驶渔船,回家以后还要做饭、料理家务。老伴去世以后,家里的事就都由约拿承担下来了。可是彼得——我要为他祝福,约拿在想——彼得却没有丢掉我,叫我还有力量活着。他尝了尝自己做的东西:已经好了。他又看了看太阳:快正午了。“我饿了,”他嘟囔着,“可是我要等他回来一块儿吃。”他搭着两臂等着。

从老约拿的小棚再走过一段路是西庇太家。西庇太住房的大门正开着,院子里堆满了筐子和罐子,一个角落里放着蒸馏器。留在榨汁机里的葡萄皮、葡萄茎都已发酵,通过蒸馏器变成拉基酒(2)。这些天人们正从蒸馏器里里把酒分装到瓶瓶罐罐里。西庇太的院子里弥漫着醉人的酒香。老西庇太和他妻子坐在葡萄已经摘完的葡萄架下,在一张小桌上吃午饭。西庇太牙齿已掉光,只能用牙床嚼东西。他一边费力地咀嚼食物,一边谈论进一步发展家业的事。很久以来,他一直惦记着邻居纳胡老人的房子。这个人欠了他不少债,无力偿还,西庇太决计下星期就对这人的住房进行拍卖。这所房子他已经觊觎了好几年,一心算计着把它弄过来,再把院墙拆掉,扩大自己的院子。他已经有了一台榨葡萄的机器,他还想置一台榨橄榄的,这样全村的人就得到他这里来用他的机器榨橄榄油,靠提成,他一年吃的橄榄油就不用操心了。但是如果再置了榨橄榄油的器具,这台榨葡萄机该摆在哪儿呢?无论如何,他也得把纳胡的房子弄到手……

撒罗米老太婆耳朵听的是丈夫唠唠叨叨谈论家计,心里想的却是她的宝贝儿子约翰。他在哪儿呢?那个新来的先知嘴唇滴下的蜜汁究竟是怎么回事?她非常想再见这个人一面,再听一次他宣讲,听他怎样把上帝带进每一个人心里。我儿子做得对,她想;他走的是一条正路,我为他祝福。她记起几天以前自己做的梦。梦中,她开开大门,跨出门槛又砰的一声把门关上。榨汁机啊、装满食品的橱柜啊,她都抛在脑后了。我跟在他后面,光着脚,肚子空空的,但是有生以来我第一次懂得了什么是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