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第8/12页)

好,你念吧,科比尼安说。

罗德里希开始念:

古老的本能一旦骚动起来,就会不时地将人们从喧闹的城市吸引至森林和旷野,用化学原理推动的铅弹去枪杀点什么。这是纯粹的嗜血欲望,是杀戮的快乐。巴克就是这些本能和欲望,只是其表现形式要隐秘得多。集体行动时,巴克总是冲在前头,把野物,把活生生的肉体撵得筋疲力尽,然后扑上去将它咬死,让自己从鼻子到眼睛都糊上热乎乎的血。

有一种狂喜,它标志着生命的顶峰,无法超越。生命活力的悖谬在于,人在最有活力之时产生狂喜,但狂喜又表现为彻底忘记自己还活着。这种狂喜,这种生命的自我忘却,如果逮住艺术家,艺术家会化为一团火焰;如果逮住士兵,士兵会冲锋陷阵,拒绝战壕的掩护;狂喜也逮住巴克,这是在他带领同类前行的时候,在它为狼嗥合唱起音或者追踪顶着月光在它前面拼命逃窜的猎物的时候。它的嗥叫使自己的生命机能深处发出声响,使生命机能的各个部分发出声响,它们隐藏在它体内,又回到了时间老人的发源之初。汹涌澎湃的生活将它控制了,这生活如浪潮一样,巴克的每一块肌肉、关节和腱部都极度快活起来,这种乐趣产生于死亡之外的一切,它炽热、狂暴,以行动来表达其情感,欢欣鼓舞地在星星下面奔驰,在不能移动的死亡物体上面奔驰。

我帮您复印了,他说,在博物馆里印的。

我承认,他读的东西我尽管听得很清楚,但是没完全听明白。

你吃素,科比尼安说。

那又怎样?我说。

巴克进行杀戮的时候最亢奋,科比尼安说。

我觉得它过于阳刚了,我说。

科比尼安说:罗德里希,太感谢你了。

他把手伸向罗德里希。这意味着罗德里希该走了。我们在道森城见,科比尼安说。

现在我又觉得他更轻松、更灵活了。

啊,我的朋友!明天我们又得骑六个钟头去斯图尔特克罗辛。后天骑五个钟头去道森城。然后就上邓普斯特公路。几百公里的砾石路面。也许我会投降。这意味着:我换乘罗德里希的车,坐皮卡。

晚安。

你的因为困惑而什么也不想了解的

玛雅

发自我的iPhone

18

道森城,2011年6月26日

现在到了中心。在淘金热城市。我们在淘金热营地!

你吃素!

亲爱的朋友,在可怜的罗德里希朗诵了“杀戮的快乐”——标志生命之巅的亢奋——之后,他来了这么一句……别提了。

幸好我们有许多事情要做。换新轮胎,对付邓普斯特公路的砾石路面的特殊胎面。我们在服务站吃饭。一个瑞士女人开的。伊芙琳对我们热烈欢迎,笑称我们是crazy Germans39。过去两周凡是在路上超过我们或者送我们瓶装矿泉水或者听装啤酒的,显然都讲述过我们的事情。她叫来一个加拿大广播公司的记者。此人要采访我们。就在服务站。《早间杂志》栏目。现场直播!给服务站打广告。

虽然科比尼安给我的自行车上装了一个拖拉机座垫,使车座有了柔和的弹性,但是蹬了两周下来我还是彻底垮了。因为从邓普斯特公路直到鹰原都是土路,全长350公里,所以我要求在道森城休整一周。我的要求得到了满足。我们刚到营地,就被主人当作路人皆知的German bicyclers40来欢迎,而且在这个人满为患的营地边缘得到一个特别好的位置。跟来自首都的女子棒球队保持了足够的距离,但是跟庞然大物似的美国厢式客货两用车离得很近,不论昼夜,这些车里总是传出震耳欲聋的音乐和电视噪音。但是我们几乎位于大树下面,这里刮风不止,树木全都随风摇曳。幸好这些大树也使科比尼安有所触动。今天他甚至对我说:树的影子比树本身摇晃得更厉害。

他有时候一声不吭,仿佛永远不再开口,见他有这种反应,我不禁喜在心头。

昨天我还是问了他为何一声不吭,他说:现在让我好好想想光细胞的抗重力技术。他从我的眼光看出我不是特别地明白,所以就像大人对小孩说点小孩本该知道的事情那样对我说:无重力影响的细胞。

7月1日是加拿大国庆。罗德里希想带我们去参加加拿大国庆大游行。科比尼安不想去。不能扔下他一个人不管。这种感觉比任何感觉都更为强烈和清晰。一刻也不能扔下他。我跟着他走路进城,去找特种轮胎商店,或者找一家卖扳手的商店,以便修理我的自行车前轮上面的杯架。如果我们一无所获,只找到一家十公里外的五金商店的地址,罗德里希就开车送他去,我也跟着去。理发的事情就别想了。我的自行车要修的东西比他的多。我的后轮的轮辋撞弯了。如果一颗螺丝从他手里滑落,我就去草地里找,找到为止。科比尼安在车胎上捣鼓了好几个钟头,所以总有人找他搭话。有的是刹车线断了,来自柏林克罗伊茨贝格的苏西和乌利是别的问题。这俩人骑车从中国北方穿越俄罗斯到了阿拉斯加,还想继续到美国西海岸,然后到墨西哥。乌利束手无策,因为苏西的后轱辘已三次接连撒气,不管他如何细致地修补也没用。科比尼安发现一根细铁丝还扎在里面,随即拔了出来。乌利和苏西连连感谢。来自圣地亚哥的凯文就是刹车线断了。他想去北冰洋,然后拐向纽约。表示感谢的时候,他几乎有点多情。他不止一次说,遇到科比尼安是a great inspiration41。科比尼安告诉他,邓普斯特公路也是我们走的路段。从这里到鹰原有三个山口。总之,如果他的刹车线再次罢工,大家又会相遇。他建议他刹车别太猛。凯文说,如果他的父亲像科比尼安,他永远不会离开圣地亚哥。说罢便走了。

在这个地方我们每天晚上都在营地的服务站吃饭。如果沿着邓普斯特公路蹬车,我们又吃平常的晚餐,也就是烤面包加奶酪、洋葱、彩椒。

瑞士女人也在服务站开了个商店。我买了一根项链。因为是育空地区的黄金做的。我戴上之后,科比尼安说:这根项链你再也不许取下。

去杰克·伦敦小木屋的郊游非常成功。通常情况下,科比尼安对属于大自然的一切了如指掌。他把一切历史事物划入博物馆范畴,他对博物馆毫无兴趣。但罗德里希讲的杰克·伦敦小木屋的故事却让他听得聚精会神。1896年,淘金热把几十万人吸引到育空地区,杰克·伦敦也随之来到道森。他在小木屋住了四个月,小木屋的圆木则是他和他的朋友亲手砍伐的。这些原木后来半数被运到加利福尼亚的奥克兰,便于人们在他的出生地也能搞一个半真实的杰克·伦敦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