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骨灰 4(第10/14页)

电车车站的安全岛比路面高了一截,好像马路上的小岛。已经有将近十人排在乘车口附近。

我确认了那辆电车的行驶方向,果然是前往天神方向的。电车停了下来,门一打开,车上的乘客几乎都下了车。大部分都是提着百货公司购物袋的女人。

我排在队伍的最后,跟着人群上了车。有轨电车上是对面式的座位。驾驶座后方的座位刚好空着,于是我就坐在那里。

发车铃声“叮、叮”地响了起来。

“四点五轨电车准备出发。发车。”司机大声说道。

随着一阵低沉的马达声,电车摇晃着驶离车站。不一会儿,背着黑色背包的售票员吧嗒吧嗒的玩着手上的票夹走了进来。他在摇晃的车内灵巧地保持着身体平衡,慢慢行走在乘客之间。持联票的人需要剪票,没有联票的人就要买车票。不一会儿,他就走到我的面前。

“请给我一张普通票。”

我抬头看着售票员的脸说道。身穿制服、戴着制冒的售票员有一张少年般的脸,也许比我更年轻。他熟练地从皮包里拿出普通票。我交给他两枚十日元硬币。

“普通票要二十五日元。”售票员怯生生地说。

什么时候涨价了?我慌忙从钱包里找出五日元,放在售票员的手上,我的手指碰到了他的手心,我们视线交会。虽然只有不到一秒钟的时间,但年轻售票员注视着我的脸。他眨了眨眼睛,向我微微欠了欠身。

“下一站人参町,人参町。”他大声叫着,走回通道。

电车驶入了住吉路。电车的轨道刚好夹在上行和下行车道之间,电车好像被两侧行走的车辆夹在中间。博多人口众多,交通量也惊人。笑客车、火车、出租车和公交车把道路挤得水泄不通。电车喀隆喀隆前进着,不时超越汽车。一辆红色跑车驶到电车前方,在轨道上行驶。司机拉响警笛,电车顿时放慢了速度。

过了柳桥后不久,电车右转进入了渡边路。沿着这条路直走,就是福冈最繁华的地区天神。天神有……

这时,我才终于意识到自己想去哪里。

电车在天神盘井屋前停下了。我拿着皮包下了车。有一大半的乘客都在这里下车,纷纷走向盘井屋。我也随着人潮进入盘井屋。

盘井屋这家百货公司是天神的象征。整家百货公司给人一种“高级”的感觉。小时候,只要有同学去天神的盘井屋,就可以成为班上受欢迎的人物。当然,不可能穿着平时的衣服,一定要精心打扮后,才能踏入这个圣地。

我搭电梯来到顶楼。顶楼是游乐场,有许多弹珠台,一个梳着猫王发型的男人正玩得不亦乐乎。旁边是青蛙和大象的电动车,只要投十日元硬币,电动车就会往前开,但现在没有人坐,僵硬的笑脸看起来格外落寞。走出游乐场,便是阳光普照的屋顶。

盘井的屋顶是儿童广场。广场上,设置着狭窄的轨道,像运动会的跑道。应该在轨道上行驶的迷你新干线百无聊赖地停在起点,像是司机的中年男人正和一个拿着扫把的大婶谈笑风生。这里也有卖冰激凌和果汁的摊位,但生意都很冷清。

父亲曾经代我来过盘井屋。我记得是小学一年级还是二年级的时候,但不记得久美和纪夫有没有一起来。那时,久美在福冈的医院住了一段时间,可能是去探视她回家的路上,顺便来这里看看。当时,母亲化了比平时更浓的妆,衣服上带着浓浓的樟脑丸和香水味道。我也穿着外出时才会穿的红色裙子和白色长袜,只有父亲一如往常地穿着西装。我在餐厅里吃了人生中的第一块松饼,我还记得当时幼小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原来这个世界有这么好吃的东西。之后,我来到屋顶,看到恍如隔世般的大都会,再度感到极大的震撼。

我跨过迷你新干线的轨道,穿越广场正中央,走向铁丝网。我双手抓着铁丝网,把脸贴了上去。下方是明治路,但眼前的风景已经和从前迥然不同了。我记得前面是一幢有破瓦顶的矮房子,挂了一块阿多福面具的广告牌,如今却耸立着一幢比盘井屋更高的银白色大楼。这幢镶着铝合金的现代化大楼就是福冈大楼。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那栋建筑物到底去了哪里?

我的脑袋顿时陷入一片混乱。

对了,在我学生时代,中央邮局已经拆掉,改建成福冈大楼了。为什么我会产生错觉,以为以前的建筑物还在?

我闭上眼睛,摇了摇头。

当时,我坐在父亲肩上,从这里往下看。由于太高了,我害怕得抓住父亲的头发。父亲叫着“好痛,好痛”,却笑了起来。听到父亲的笑声,我也高兴起来,顿时忘记了害怕,一次又一次拉着父亲的头发。父亲惨叫着,却笑得很开心。当时,久美的病情很不理想,陷入了危险的状态。父亲整天愁眉不展,在家的时候也很少有笑容。我以我的方式,努力为父亲加油,然而,当我发现父亲的眼中依然只有躺在病房中的久美时,我更加感到悲伤。这也是我第一次发现,的父亲来说,久美比我更重要。

“小姐,你怎么了?失恋了吗?”

一个声音仿佛从天而降,我不禁回头一看。

扎着缠头布的男人靠在铁丝网上,用充满好奇的眼神看着我。他刚才无所事事地在冰激凌卖场摸鱼。

我把皮包用力抱在胸前。男人把手上的纸杯递给我,里面装着橙汁。

“送你。”男人露出亲切的笑容。

我接了过来。橘色的液体轻轻摇晃着,我迟疑了一下,还给男人,摇了摇头。

男人露出困惑的表情,接过杯子。

“你真有家教。”

“失礼了。”我鞠了一躬,快步离开。我离开了屋顶,背部感受到福冈大楼反射的阳光和男人视线。

走出盘井屋,我停了下来。人潮不停地涌动,汽车拼命地按着喇叭,在路上争先恐后。又有一辆有轨电车驶进车站,是单节车厢的电车。车门一开,乘客便溢了出来,顿时带来一阵喧嚣。我好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着往前走。

噪音、人的声音、喇叭、有轨电车的警笛。走在街上,就会被声音的洪水所吞噬。一呼吸,废弃蔓延了整个肺部。

我的头混混沉沉的,每走一步,疼痛就越发剧烈。我找到一家小药局,买了头痛药。继续往前走,前面有一家咖啡店。我冲了进去,点了一杯咖啡。我用冷开水吃下两颗头痛药。店内播放着流行民歌,克音乐也令我感到刺耳,头痛仍然不见好转。我又吃了两颗头痛药,和着咖啡吞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