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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驾驶座上的人一直都是你,因为当时我还没有驾驶执照。当时可能已是午夜时分,然而每年到了这个季节,天色都不会真正变黑。那整个白天都非常暖和,此刻却已经凉了下来,而且变得雾气蒙蒙——毕竟是在深山里面。四下是一片蓝茫茫的幽暗昏沉。唯一的例外只有远处地平线上方浮现的一道灿烂光芒。我相信我自己当时即已对此做过评论,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在随后几天内我们又对此进行了讨论。

车子开到位于两郡交界的埃德勒瓦特内湖时,[1]我们突然在薄暮之中瞥见一团飘动的红色物体。接着车子好像撞上什么东西,我们身上的安全带随即绷紧了一下。你随即降低车速——或者是车子被迫减速下来,但很快你又重新加大油门,我们逃走了。那之后足足有五分钟,我们没人开口。那无疑是最大的谜团,因为谁晓得其间你究竟在想些什么,斯坦,而我自己又是怎么想的?或许我们根本没有想到任何事情。我们早就吓破了胆。

在离开那个狭长的湖泊之后,一辆白色的厢型车迎面驶来,它正穿越山区朝向东挪威前进。这时你慌慌张张地说道:“我们恐怕撞到人了!”

我也在那一瞬间冒出同样的想法。你骤然把头扭到我这边,而我立刻用力点了点头。

“我晓得,”我说道,“我们撞上了那个围着粉红色披巾的妇人。”

我们已经把布雷斯特伦山间旅舍抛在背后,眼看即将抵达第一个急转下坡弯道。而你就在那个弯道前面嘎的一声把车子停下,然后掉头开了回去。你什么话也没说,但是我能够从你的双肩,以及从你紧绷的脸部表情来推断你的想法:“也许她需要协助。也许她身受重伤。我们可能已经害死了一个人……”

几分钟后,我们回到事发现场。你停了下来,我俩都不约而同跳出汽车。此际天气阴凉,微风习习。可是我们看不见任何人影。你发觉右侧的车头大灯已被撞破,还顺手从路面上和沟渠中捡起一些玻璃碎片。当我们环顾周围的时候,你突然伸手指着一个通往湖畔的斜坡——距离汽车和马路只有几米的地方,有一块莓红色的披巾飘飘然悬挂在石南树丛之间。披巾看起来相当整洁,就像是刚刚从一位女性的肩头飞落下来一般,此外它还仿佛具有生命似的轻轻迎风招展,让我俩都不敢过去触碰它。我们四下张望,却无论如何都看不见人体的轮廓。除了粉红色的披巾之外,我们一无所获。你又找到了几块车头大灯的碎片,随即我俩就驾车离开了现场。赶快!

我们又一次吓破了胆。当你脚踩油门踏板、手持方向盘的时候,始终浑身颤抖不已。

随后几个小时和连续几天的时间内,我们彻底分析了事情的始末。其实当我俩还坐在红色金龟车里面的时候就已经明白,我们碾过了那个像谜一样的女子。

我们在溪畔车内享受欢愉之前不久,曾经在荒郊野地看见过她。我们停下车子随即加速逃逸时,则给了她致命的一击。

如今与她有关的唯一线索,就只剩下了莓红色的披巾。我们都认为,一定有人将她从路边抬起,然后用那辆白色厢型车把她载走了。我们断定这就是她之所以会消失无踪的唯一合理解释。那时还没有移动电话,于是我们在脑海中充满了这样的景象:白色厢型车的司机或许就在海姆瑟达尔的第一栋农庄那边停车求援,而且他还打电话报警和叫了救护车。要不然他就选择一路把油门踩到底,以便把受害者送往古尔镇上的医院。但我俩心中同样挥之不去的念头是,搞不好已经再也没有拼命踩油门的必要了。白色厢型车的司机也许只是神情肃穆地驾车前往海姆瑟达尔派出所,将他在52号公路发现的一具女尸交给警方。说不定他还谈到了一辆曾经对着他迎面驶来的红色福斯汽车。

公路开始向下通往西方,我们第二次经过布雷斯特伦,又来到当初我俩掉头离开的那个急转弯坡道。毫无预兆地,你就在悬崖前面突然停了下来,硬是要把我赶出车外。“出去!”你只是大声吼叫着,“出去!”

你怒不可遏,然而我不敢违逆你的意思,只得解开安全带,乖乖走下汽车。“斯坦,斯坦,”我哭喊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难道你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吗?”我在震惊之余忍不住想道:难道他准备把我杀了吗?莫非他想除掉唯一的目击证人?说不定他从前就已经杀过人了……在我胡思乱想时你却让引擎发出嘶吼声,开车朝着悬崖冲了过去。你该不会是打算飞出马路,用这种方式来自我了断吧!于是我再度哭喊着:“斯坦!斯坦!”幸好你只是撞上了悬崖边缘上的一块大石头。接着你赶紧跳下车子,确定左侧的大灯也已经撞得粉碎。此外保险杠也被撞弯了,几乎对折过来。

“你为什么要那么做呢?”

而你连瞧都不瞧我一眼。

你只是冷冷地表示:“我们的车子刚刚在这个路段出了一点小状况。”

你拿出我俩从山上带过来的玻璃碎片,把它们放到那块大石头前面,摆在新撞出来的碎片旁边。你耐心,细致,仿佛在拼图一般,将最后的几小块也凑了上去。

当时已是午夜,而且颇为寒冷。本来我还担心引擎再也无法发动了,但幸好那辆金龟车仍可行驶,即便有一点嘎吱作响。现在我俩可以宣称:我们太过疲倦,而且一时精神不集中,以致在急转弯坡道撞上了一块大石头——它一定是被刻意摆在那个角落作为路障,借以预防有车子摔落悬崖。

我们向下行驶到玻尔衮的时候,不觉又是一阵心惊胆战,因为那座古老木板教堂宛如令人毛骨悚然的舞台布景一般,蓦然浮现于朦胧晨光中。更何况教堂四周环绕着老旧的墓碑,其中一块墓碑前面还燃烧着蜡烛,在灰茫茫的夏夜散发出粉红色光芒。

当我们沿着莱达尔河前进时,天空已逐渐放明。那个早晨的天色越是明亮,我俩越是提心吊胆。我们抵达莱达尔的时候几乎已经是白昼了,立即去寻觅住宿的地点未免为时已晚或者为时过早,况且我们无意开着那辆撞得惨不忍睹的汽车招摇过市。于是我们又向前行驶了最后十千米路程,来到位于雷夫斯内斯的渡轮停靠码头。第一班渡轮还要过好几个小时才会抵达,而码头旁边就只有我们那一辆车子。我们将椅背放平,设法小睡一下。实际上,我俩已经听天由命了,并且认定警方一定会赶在我们渡过峡湾之前进行拦截。除非渡轮开过来把我们载走,否则我们必将无路可逃。即便那位妇人已经死亡,或者无法作出指证,可是白色厢型车的司机早已看见一辆在顶部架着滑雪板的红色福斯汽车,而且没几分钟以后他就在路旁发现一名受了伤或者已罹难的女子。反正显而易见的是,警察随时都可能在这里现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