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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早晨我俩站在柜台办理旅馆住宿手续时,提出了一个或许有些厚脸皮的额外要求。但我们别无选择。我们想知道房间里面是否有收音机,等到他们作出否定答复之后,我们便提出借用一台晶体管收音机。那个举动或许非常冒险,但我们的信息少得令人绝望。我们信口说道你是学法律的,热衷于追踪特定的最新时事动向。我还告诉他们,那跟西德以及巴德尔-迈因霍夫帮有所关联。
乌尔丽克·迈因霍夫被发现横死在施塔姆海姆监狱里面,那只不过是几天以前的事情。[3]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出那种话来,但可能是因为我突然感觉到,我俩的处境有一点类似安德瑞亚斯·巴德尔和乌尔丽克·迈因霍夫。你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最终,我们得到了房间和收音机。我们拥有自己的半圆形阳台,可以从绝佳角度来观看冰河、峡湾,以及位于旧渡轮码头旁边的两家商店。那天早晨我俩在旅馆房间上床以后,却只是躺着听收音机。我们甚至没有注意到当时的时间,因为我们相信,那个小晶体管收音机只会播报跟我们有关的事情。在向睡意屈服前,我们总算找到了例行性的新闻快报节目,收听到了来自国内外的消息。例如挪威国会已通过一项法案,将役男入伍年龄从二十岁降低至十九岁;此外德国哲学家马丁·海德格尔已经去世。但那边就是没有任何关于山上的新闻。
缺乏信息的情况开始让我们备受煎熬。昔日在家中双人床上进行“香槟研讨会”时所读过的故事当中,陀思妥耶夫斯基笔下的拉斯科尼柯夫令我俩记忆犹新。我们和他一样也开始出现某种渴望,想要被揭穿身份,至少是遭到谴责或质疑。但我们最终很快就睡着了,甚至没有把收音机关掉。快到傍晚的时候我们才醒过来。
我被你的哭叫声惊醒。现在换成是你在流泪,由我来安慰你。我把手臂伸到你的胸口,亲吻你的脖子,设法抚平你的情绪。
过了没多久,我们又坐在床上听收音机。我们逐字聆听每半小时播出一次的新闻快报,然而还是没有任何动静。那时是下午七点钟,山上发生的意外已经是大半天以前的事情了。那个意外事件看起来简直像是一宗血腥的汽车谋杀案,冷酷无情的凶手将身受重伤或已经死亡的被害人遗留在犯案现场,逃逸时既没有叫救护车,也未曾通知警方。照道理应该会出现“今日已部署大批警力……”之类的报道才对。可是没有,没有这样的消息。虽然我们正置身于松恩峡湾北侧一个峡湾分支的顶端,待在舒适的旅馆房间内,却十分清楚我们驾车离开了那个围着莓红色披巾的妇人,还把她遗弃在现场——我们正完全沉迷于自己的欢乐之中,不慎把她撞倒以后,还是继续开车前进。后来我们找到了她的披巾。可见一定是那辆白色厢型车的驾驶员在我们离开后收拾了残局。不过难道他同样也不曾通知警方吗?
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广播电台不作出任何相关报道?整件事情为何会遭到隐瞒?其中一定存在着某种理由。那又该如何解释呢?有关当局为何刻意不公布消息?那个身穿灰衣、围着莓红色披巾的神秘女子,在半夜跑到山上到底打算做什么?她为什么会在该地逗留?莫非那涉及了军方或特勤单位的活动。难道我们无意间卷入了一个攸关国家安全的重大案件?
我的想象力比较丰富,忍不住开口:“被我们撞倒的那个女人果真是一个普通人?广播电台没有作出任何有关失踪人口的报道。警方也不曾征求目击证人。也许她是一个外星人,一位来自外层空间的访客?”当天夜里曾在山区上空曾出现过一道奇特的光束,是的,我俩曾经看见空中冒出灿烂的光芒。
那整件事情实在令人费解。受害者到底是谁?如果她不是“外星人”或某种鬼怪的话,那么一定有某人正在某地设法查明肇事者的身份。我俩试图勾勒出一个轮廓:他们想必正在寻找一名男性,这毫无疑问,因为女性面对那种事情的时候通常不会逃跑。说不定治安警察或刑事警察基于某种理由,希望在找到犯案者之后才对外说明整个事件的原委。
我们的汽车仍停放在海拉。我们是否应该自行通报呢?我们可以打匿名电话提供线索,说在渡轮码头摆着一辆撞坏的车子——那我们令人难以忍受的境遇就终于可以告一段落了。
但是从这个由一连串问题和初步答案所构成的混乱状态之中,衍生出一个经过冷静算计的新愿景。我率先把它清楚地表达出来。我说道:“亲爱的斯坦,我们已经一起生活了五年。突然间我们变得非常倒霉,还共同做出了一件真正的蠢事,因为在撞车之后就这么离开现场实在是很不明智的做法。但不管那个被我们撞上的可怜妇人到底出过什么事,现在我们都不再可能帮助她了。那么我们是否应该设法以最美好的方式来度过这最后的日子呢?”
“天狼星,”我继续恳求道,“仙女座,斯坦!”而你立刻领悟了其中的关联性——我的意思是,你想起了我俩之前在雷夫斯内斯渡轮码头所谈论的对象。
我是在为我俩作出恳求,而且想把你争取过来,这一点也不困难。结果我们共同度过的最后的美妙日子就那么开始了。我们淋浴完毕,来到楼下,坐在宛如博物馆一般的壁炉室畅饮开胃酒。旅馆里面没有金力,但是他们有斯米尔诺夫伏特加酒和莱姆汁。
吃过晚餐以后,我们又端着咖啡坐回壁炉前面。从当晚开始的一个星期内,我们都把广播电台的节目播出时刻表牢记在心里,必须在十点钟之前赶回房间收听新闻。可是依然动静全无。
我无须详细叙述我俩在当地共同度过的那个星期,因为你还记得事情的经过,而且我们上一次见面的时候就已经稍微对此进行过讨论。我们每天都长途漫游。在第一天,我们很吃力地爬上苏佩勒山谷,一直走到冰河舌前面。你还记得那天所发生的事情吗,斯坦?你还记得我们在苏佩勒冰河旁边的约迪斯纪念品店吃完巧克力,买来几副当地手套之后,在下方河畔的苔藓堆中发现了什么吗?或许我们应该继续把它当成我俩之间的小秘密。第二天我们借来两辆自行车,此后又探访了胡尔佩山谷和博雅山谷。我们在博雅山谷待了好几个小时,坐在小冰川期所留下的冰碛石上面观看冰川崩裂。
每次出门时,我们都会随身携带那台小型的晶体管收音机。有一回当我俩经过接待柜台的时候,一位名叫莱拉的女士指着收音机挖苦地问道:“巴德尔-迈因霍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