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5/6页)

他再次拾起话筒,拨出电话。“我找菲斯克警官。是的,我是詹姆斯·李。我们联系了莉迪亚所有的……”他迟疑了一下,“她在学校里认识的所有人。不,一无所获。好的,谢谢你。是的,我们会的。”

“他们准备派一名警官去找她。”他放下听筒,“他们说,要保持电话畅通,也许她会打电话回来。”

晚餐时间来了又走,但没有一个人吃得下去,他们像电影里的人那样,只是象征性地把叉子举到嘴边,似乎进食只是一种毫无意义的仪式。电话铃却一直没有响起。半夜的时候,詹姆斯送孩子们上床睡觉,虽然孩子们并没有反对,但他还是站在楼梯下面目送他们上楼。“我赌二十美元,莉迪亚天亮之前就会往家里打电话。”他有些过于一厢情愿地说,但没有人笑他。电话依旧没有动静。

楼上,内斯关上自己房间的门,踌躇不决。他想去找杰克——他敢肯定,杰克知道莉迪亚在哪儿,但父母还没有睡觉,他无法从他们眼皮底下溜出去。他的母亲已经神经过敏,坐立不安,连听到冰箱制冷器开启或关闭的声音,她都会吓一跳。透过窗户,他能看到伍尔夫家黑漆漆的房子,车道是空的,杰克的铁灰色大众汽车一般都停在那里。像往常一样,杰克的母亲又忘记打开前门的灯了。

内斯试图思考。昨天晚上,莉迪亚有没有显得反常?他曾经整整四天不在家,这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因为他去参观了哈佛大学——哈佛!——秋天的时候,他就要去那里读书。复习应考期——接待他的哈佛学生安迪说,所谓的复习应考期,就是在考试前有两个星期的时间死记硬背和参加派对——之前,学校开课的最后几天,校园里弥漫着一种躁动不安、近乎节日的气氛。整个周末,他都敬畏地在校园里游荡,企图把一切都印在脑子里:庞大的图书馆的凹槽支柱,浅绿色草坪对面的红砖建筑,每一座讲堂里飘溢着的甜美的粉笔灰的味道。他发现,每个人的脚步都是那么地坚定有力,目标明确,仿佛知道自己生来就注定取得伟大的成就一样。星期五晚上,内斯躺在安迪宿舍地板上的睡袋里,安迪的室友魏斯带着女朋友走进来,把他惊醒了。灯光亮起,内斯吓了一跳,眨着眼睛看向门廊,只见一个留着胡须的高个子男孩和一个女孩手拉着手,慢慢出现在耀眼的白光之中。女孩有一头红色的波浪长发。“对不起。”魏斯迅速关了灯,内斯听到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公共客厅,走进魏斯的卧室。他一直睁着眼睛,好让它们重新适应黑暗。他心想:原来大学是这样的。

他的思绪又回到昨天晚上自己恰好在晚饭前赶回来的那个时刻。莉迪亚之前一直躲在她的房间里,当大家坐下来吃饭时,内斯问,他不在的这几天,她过得怎么样。她却耸耸肩,低头盯着盘子,连眼皮都没怎么抬。他猜想,这说明没发生什么新奇的事情。现在,他连莉迪亚是否跟他打过招呼都想不起来了。

汉娜的房间在阁楼。她靠在床沿上,从床围子里掏出一本书来。其实这本书是莉迪亚的——《喧嚣与骚动》,高阶英语,不适合五年级阅读。几周前,她从莉迪亚的房间偷出这本书,莉迪亚根本没发现。过去两周,她开始从头到尾地读它,每天晚上都读一点,就像含着樱桃味的“救生员”牌糖果那样津津有味地品尝里面的词语。不知怎的,今天晚上这本书似乎变得不一样了。直到她翻到前一天看到的地方,汉娜才明白原因:莉迪亚画出了书中的一些字句,有的地方还潦草地做了课堂笔记,写完“秩序与混乱,南方贵族堕落的价值观”这句话之后,她就没在后面的书页上写过字。汉娜翻了一遍这一页之后的部分——干干净净,没有笔记,没有涂鸦,没有跳出来打断黑色铅字的蓝色字迹。她翻到莉迪亚的笔迹戛然而止的地方,发现自己也不想再读下去了。

昨天晚上,汉娜躺在床上看月亮,发现它像一只热气球缓缓地从天空飘过,虽然她看不出月亮在动,但是,如果视线挪开一阵再看向窗外,就会发现它的位置变了。她甚至觉得月亮会被后院里的大云杉树绊住。过了很久,她几乎都要睡着了,忽然听到低沉的撞击声,差点以为月亮真的撞到了树上。不过,她朝外面一看,月亮躲在了一片云彩后面,屋里的夜光表显示,已经是凌晨两点钟了。

她安静地躺着,安静地听着,甚至都没有习惯性地摆动脚趾,那个声响听上去像是前门关闭的声音。前门不太好关,得用胯骨顶着它才能碰上门锁。有贼!她想。透过窗户,她看到一个身影穿过前院的草坪,看起来不像贼,只是一个隐没在黑暗中的瘦小身影,逐渐远去。莉迪亚?她的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幅没有她姐姐出现的生活画面:汉娜可以拥有餐桌上最好的位置,坐在那里,正好可以看到窗外院子里的丁香花丛,楼下的大卧室也可以属于她。吃饭的时候,大家会首先把土豆传给她,父亲会给她讲笑话,哥哥向她倾吐秘密,她也能得到母亲最灿烂的微笑。这时,那个身影走到了街上,很快就消失了,快得汉娜甚至觉得自己从未看见过它。

现在,在自己的房间里,汉娜盯着书页上乱作一团的文字发呆。那是莉迪亚,她现在可以肯定了。她应该讲出来吗?如果讲出来,母亲会十分失望,因为汉娜眼睁睁看着她的心肝宝贝莉迪亚走掉了。内斯会有什么反应?她想起整个晚上内斯都紧皱眉头,使劲咬着嘴唇,连咬出血来都没有意识到。他一定也会生气的。他会说:“你为什么不跑出去追她?”“可是,我不知道她去哪儿了呀。”汉娜对着黑暗说,“我不知道她到底要去哪儿。”

星期三早上,詹姆斯又给警察打电话。问:有什么线索吗?答:我们检验了所有的可能性。问:无论发现什么,能否及时告知我们?答:我们仍然期待莉迪亚能自己回家,我们会跟进这件事,当然也会随时通知失踪者的家属。

詹姆斯边听边点头——尽管他知道菲斯克警官看不见他点头。挂掉电话后,他坐回桌旁,没有看玛丽琳,也没有看内斯和汉娜。他不需要多做解释,他们能从他的表情看出来,没有任何消息。

看来,最好的办法只有等待。孩子们没去上学,留在了家里。在恐惧面前,电视、杂志和广播的魅力黯然失色。户外艳阳高照,空气新鲜凉爽,但没人建议大家到门廊或者院子里坐坐,连做家务都有可能帮倒忙。如果使用吸尘器,可能会把某些蛛丝马迹吸走;把地上的书捡起来收好,可能会破坏某些可疑的线索。所以,全家人只有等待。他们围坐在桌边,不敢与任何人对视,只好盯着桌面的花纹,似乎那是能够提供解答的巨大指纹或者寻人路线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