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诗人嫉妒了(第19/20页)
”这是一桩很严肃的事情,“看门人的儿子说,”我本人不能处理它。“他领着雅罗米尔穿过长长的走廊,进了另一间办公室,在那里他把他介绍给一位穿着便服年纪较大的人。在看门人的儿子介绍雅罗米尔是他的一位老同学后,那个人给了雅罗米尔一个同志式的微笑;他们叫来一个书记员作笔录;雅罗米尔不得不提供精确的情报:姑娘的名字;她的职业和工作地点;她的年龄;她的家庭背景;她父亲,兄弟,姐妹们的职业;她告诉他关于她兄弟打算叛逃的确切时间与日期;她兄弟是什么样的人;雅罗米尔对他有何了解。
雅罗米尔说他知道得很多,因为姑娘经常谈到他。正是由于这个原因,他才认为这件事十分重要,匆匆忙忙地赶来告诉他们,把他们看作他的同志和同胞。姑娘的兄弟仇恨我们的社会制度。这是多么不幸!他来自一个下层的贫苦家庭,但因为他曾经给一个资产阶级政客当过司机,现在心甘情愿成了那些谋叛国的人的工具。是的,他可以完全肯定地这样说,因为姑娘曾把她兄弟的观点十分清楚地转告过他。据她说,他很乐意枪毙共产党员。人们完全可以想象这种人——他唯一阴谋目标就是破坏社会主义——一旦通过边境会干些什么。
三个人用简洁有力的平淡语气向书记员口授了这一陈述,那位年纪较大的官员告诉雅罗米尔的朋友,赶快去做必要的安排。看门人的儿子冲出去后,这位官员对雅罗米尔的帮助表示感谢。他告诉他,如果全国人民都象他一样警惕,社会主义祖国就会不可战胜。他说,他希望他们的见面不会是最后一次。”你一定知道我们的祖国有多少敌人,“这人说,”你长期和大学里的学生在一起,毫无疑问你认识许多文人。当然,他们大多数都是诚实的人,但他们中也有不少捣乱分子。“雅罗米尔钦敬地望着警察的脸。在他看来,这张脸很美,纵横交织的深深皱纹证明了一个毫不妥协,精力充沛的生活。是的,雅罗米尔也希望他们的见面不会是最后一次。
他很高兴能尽微力。他知道他的立场是什么。
他们握着手,朝对方微笑。
带着印在他脑子里的微笑(一个真正的人的美好、起皱的微笑),雅罗米尔离开了警察总局。他在通往人行道的那段台阶上面停了一会儿。一个晴朗严寒的早晨笼罩在城市屋顶的上方。他吸了一口冷空气,感到自己浑身充满了活力,差一点要唱起来。
他首先想径直回家,坐在他的桌前写诗。但走了几步他便停下来;他不想独自一人。
他觉得在过去那一小时内,他的容颜已变得坚强起来,步伐更加坚定,声音更加果断。
他希望让人看见他新的化身。他经过大学,对每一个认识的人讲话。没有人谈论他看上去与平常有什么不同,但是太阳仍然在照耀,一首未写的诗仍然在房顶上翱翔。他回到家,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写满了几张纸,但对写出的东西并不满意。
于是他放下笔,沉缅于白日梦中;他梦见一道神秘的门槛,青年人要想成为成年男人必须跨过这道门槛;他知道这道门槛的名字:它的名字不是爱情,而是责任。要写有关责任的诗是很难的。这个词能唤起什么意象呢?但是雅罗米尔觉得,正是这个严厉、刻板的词可以唤起新的、意想不到的意象。毕竟,他写的责任与这个词的旧的含义不同,不是由外部的权力强加的,而是人们为自己创造,自由选择的责任,这种责任是自愿的,体现了人类的勇敢和尊严。
这些想法使雅罗米尔热情洋溢,它们帮助他勾勒出一幅崭新的自画像。他再一次渴望让人看见这个新的变形,于是匆匆奔向红头发姑娘的住处。又是快六点了,她应该早就回到了家。但她的房东告诉他,她上班还没有回来。房东说,大约半小时前有两个男人一直在找她,他也是这样告诉他们的。
雅罗米尔要消磨时间,他在红头发姑娘住的那条街上来回漫步。过了一会儿,他注意到有两个男人似乎也在踱来踱去。他心想他们也许正是房东提到的那两个人;然后他看见姑娘从街对面走来。他不想让她看见他,于是他迅速闪进一个黑暗的门洞,瞧着她轻快地走向那幢楼房,消失在里面。他感到不自在,也不敢动。接着他看见那两个男人紧跟在她后面。几分钟后,他们三个人都出来了;这时他才注意到一辆汽车停放在离大门几步远处;那两个男人和姑娘爬进汽车,然后开走了。
雅罗米尔明白了,这两个温文尔雅的人多半是警察;但除了一种冰冷的恐惧感,他还感到惊奇,他这天早上的行为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行动,它使一连串真正的事件调动起来。
第二天,他匆匆赶到姑娘的房子,以便她刚一下班回来就截住她。但是房东告诉他,自那两个男人把她带走以后,这位年轻姑娘还没有回来。
他心慌意乱。第二天一早他又去警察总局。看门人的儿子仍然显得很亲热,热情地握住他的手,笑语吟吟。当雅罗米尔询问他的女友为何还没有回家时,他告诉他不要着急。”你使我们跟踪一件很重要的事。我们得把那些病菌摆在放大镜下面。“他带着一种暖昧的微笑说。
雅罗米尔再一次走出警察总局大楼,步入一个晴朗严寒的早晨;他再一次吸了一口冷空气,感到浑身充满了命运感。然而,有一样与前一天不同。现在他想到,由于他那个决定性的行为,他已经步入了悲剧的领域。
是的,当他走下通往大街的那段长长的台阶时,他正是这样对自己说的:我已经步入了悲剧的领域。他朋友那句笑里藏刀的话,我们得把那些病菌摆在放大镜下面,激起了他的想象。他意识到他的女友现在正落在一帮陌生男人的手中,任凭他们摆布,她正处在危险之中,持续几天的审讯肯定不是闹着玩的事。他也回忆起他的朋友跟他讲过的有关那位黑头发犹太人的事,有关他工作中更冷酷无情方面的事。所有这些念头和想象以一种甜蜜、芬芳和庄严的物质充满了他,以致他觉得自己变得愈来愈大,象是一个有生命的悲哀的纪念碑,大步穿过了街道。
他心想,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两天前费力写的那首诗为什么没有价值。两天前他还没有理解自己的行为。两天前他还想写有关责任的诗。可现在一切都很清楚了:责任的庄严产生于爱情血淋淋的、劈开的头!
雅罗米尔走在街上,被自己的命运弄得很茫然。后来他回到家,发现一封信。特此邀请你下周某某日来见一些我想你会觉得趣味相投的人。信的署名是那位拍片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