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亲吻节(第10/13页)
苉雅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苉雅像一个枢轴一样在床沿上转动着屁股。只有一条腿这件事让她觉得自己很滑稽。她把脚踏在地上,当她的重量移到脚上时,五个脚趾铺叉开来。多么精妙的人体力学啊。
床边那根残肢的轮廓干挠了她的思绪。她扭动屁股,整个人向前挪动了一点儿。她惊讶地发现可以用屁股来行走,她在床上用屁股向后“走”了“走”,又向前“走”了“走”,像婴儿一样沉浸在对自己身体的发现之中。
脚着地后,她像一只钟摆一样开始在脚跟和脚趾之间前后摆动,摇摆在自身的吊床上。前倾时,呼吸从她身体里跌落出去,她悬空了,然后空气又充满了她,并把她往后推。是空气在呼吸她,呼吸给了她声音。
就像是把自己摇晃到了一种迷乱状态,或者说摇晃到了性高潮,她的叹息有了强度,那是来自她体内深处的声音。
摇摆过程中,后仰之前她会用心体会一下瞬间悬浮的感觉,在那一刻时间是静止的,她取得了完全的平衡和控制。
她又前倾了一次,然后突然停住。
她用一条腿站住了,像一只鹳一样保持着平衡,这正是她梦寐以求的东西。这是一种不同意义上的平衡,双倍的重量落在了一条腿上,但找到这个平衡点给她带来了巨大的满足。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的声音,像是爱人的手放在了她的肚皮上,一场大笑即将爆发。她又吸了一口气,往前蹦了一小步,重新找到平衡,然后再往前蹦,像一只在面包屑里跳跃的麻雀。
她缓缓直立起身子,并开始在房间里蹦来蹦去,这种靠一条腿达到的奇怪的新平衡是她从未获得过的。伴随着每一次跳跃,体内某些细微的东西也跟着跳动,好像她的内脏也在同时上跳和下跌。她放任自己的情绪,大笑起来,笑让她失去了平衡,头和膝盖同时撞到了墙上,摔倒时她还在狂笑,她笨拙地抱着独腿的膝盖向后滚动,眉毛磕出血来了,她躺在地上大笑,随后却哭出声儿来。
我又得从头开始了,她心想,学习怎样走路。很奇怪的感觉,必须倾听自己,不知道我以前有没有这么做过,吵吵嚷嚷的麻烦事儿。我的声音多么古怪啊。但这个新声音和这个新身体肯定匹配。
是卢伊吉把斯泰法诺·科斯塔介绍给苉雅的。她和科斯塔是非常滑稽的一对。他俩每天下午都在医院到玫瑰园之间的一条路上散步,苉雅斜靠着科斯塔,用手臂搂着他的腰,单腿跳着向前蹒跚而行。
距离不算远,大约一百米吧,但他们仍然要花二十来分钟才能完成这段路程。苉雅发现一趟走下来,自己已经精疲力竭了。
“看看我这条独腿,”她会抱怨说,“除了骨头就是松松垮垮的皮,没有一点儿肌肉!”
科斯塔想去摘一朵白玫瑰。他的手指很笨拙,已经把根茎折弯了,却弄不断它。他又试了一次,花朵在手指间乱动,却只摇落了几片花瓣。妈的!他的手指被刺戳破了。
他弯下腰,鼻子凑向花朵。令人眩晕的花香。他不假思索地用拇指拨开茎干的两根刺,直接用嘴把根茎咬断,他转过脸面对着苉雅,嘴里衔着的白玫瑰加绿色根茎像一支不寻常的容光焕发的手卷雪茄。他的脸又红了。该死的女人,他觉得自己像一个傻瓜,脸在白玫瑰的衬托下显得更红了。他俩都大笑起来。
“别动!”苉雅说。
她朝他蹦过去,坦诚地微笑着,眼里闪着淘气迷人的光。她把脸凑到科斯塔面前,他比她高,她不得不用双手扶着他的臀部,踮起她独腿的脚尖。
她把嘴唇贴在白玫瑰的茎干上,在把玫瑰从科斯塔嘴里衔走之前,他们的嘴唇碰在了一起。他抱住她,用嘴把玫瑰从她嘴里夺回来,或者说他试图这么做,但她不干,一场嘴唇和玫瑰的带刺的拉锯战开始了,刺划破了皮肤,两人近在咫尺,都发现了对方脸上细小的伤口。
科斯塔用他那只健全的手拿开玫瑰,然后,他们互相舔着对方嘴上细小的血珠。
“我们俩坠入爱河可不是件好事。”苉雅的声音像影子一样落在他的脸上。
“你知道盛开的玫瑰象征着性高潮吗?”苉雅又开口了。
西娃娜,脚肿啦
西娃娜心里很烦躁。从面包房往家走的路上,靴子一直硌着脚,她的脚肿了。她刚与吉安尼度过了一个早晨,却只是发现她与吉安尼开始吵架了。这些天他们似乎把更多的时间花在了吵架而不是做爱上。他提醒她,她曾说过一句话:“我们什么时候做爱?已经三天了!”说这句话时他们刚在一起没几周,还处在蜜月期。吉安尼本想开个玩笑,但这段回忆令两人都感到不安。他们做爱的次数直线下滑,更像是习惯而不是快乐。两个人都在找借口,吉安尼对烤面包比做爱更上心,曾几何时,为了那个他称之为“甜蜜责任”的活动,他一再推迟手头的工作。西娃娜发现她越来越倾向于交谈,她不去抚摸她的男人,而是忙着扫地。如果他们躺在那张木条案上,她总觉得弗朗西斯卡会在过道上出现,眼馋地看着他们。当她那天早晨把这个想法说给吉安尼听时,他觉得这是由于他们选择的地点和位置造成的,建议她背靠烤炉或躺在地上。这激怒了西娃娜,她提高了嗓门,吃惊地发现,这听上去极像她父母争吵时发出的声音。这个想法让她失去了控制,她没再说一句话就离开了。吉安尼留在她眼里的最后形象是惊惶失措的,他耷拉着肩膀,似乎燃烧着一种难以表达的怒火。就在她猛地带上身后的门时,她确信自己听见吉安尼放了个音量夸张的屁,像是在回应她的摔门声。尽管她很生气,可还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回家后,她再也忍受不了脚上的疼痛了。脚全肿了。她脱掉靴子,觉得舒服了一点儿。穿着工作靴时,她做好了面对世界的准备,现在靴子脱掉了,她感到一丝奇怪的脆弱。她想起了母亲为她缝制的第一双靴子,用的是一块父亲鞣制的老山羊皮。母亲用厚厚的羊皮缝靴子的时候没带手套,每次被针扎着时都要咒骂一声。她之前从来没有做过靴子,但断定女儿需要一双。虽然还没到盛夏,她已在小山坡上见到过三条蛇了。不能在这样的季节让这丫头赤脚爬山。鞋底由好几层山羊皮黏结钉牢,像一块固执的煎饼。这是双上好的靴子,西娃娜一穿上它,脚后跟的水泡立刻就消失了。赤脚行走的习惯让她的脚底异常结实。
她至今还保留着那双靴子,脚长大后也舍不得扔掉。靴子让她想起母亲具备的某些她喜欢甚至钦佩的方面,有助于抵消那些更为难堪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