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沙星辰 Terre des hommes 第七章 沙漠的心脏(第5/9页)

这阵在飞行中欺骗了我们的东北风,它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将我们滞留在这块平原,并无限地延长着我们的停留时间。在第一丝光明绽放之前,它究竟将持续多久?

我依然决定独自出发。尽管这看起来好像是驾着木舟,投入汹涌的大海中。

黎明的出现,让这片布景显得少了些阴沉黯淡。我双手插在口袋里,像一个盗猎人一般地行走着。昨天晚上我们向周围几个神秘的沙坑投进去猎人用来引诱猎物的绳索,这个行动好像唤醒了我身上关于偷猎者的所有好奇。于是我一一核实了我们准备好的陷阱,它们是空的。

看来动物的血我是喝不到了。说实话,我也不想喝。

虽然空手而归,我却无法抑制自己探索这些洞穴的欲望。生活在沙漠里的动物,它们靠什么活命?在洞穴里栖身的,应该是些沙漠狐狸。它们的体形和兔子差不多大,头上长着巨大的耳朵。我被一种强烈的欲望驱使着,追踪着它们的足迹。它们把我带到一条狭窄的沙河边。我欣赏着眼前精巧的脚印,三个脚指头组成的扇形的印记。我想象着这些小家伙在黎明时疾走着,然后来到石头边舔着上面的露水。这一片是它奔跑时留下的脚印,那一片是它与同伴并肩驰骋的足迹。我带着一种奇怪的喜悦,走入这场清晨的散步。我喜欢这些生命的迹象,它几乎让我忘记了此时我有多么的干渴……

终于,我走进了狐狸们用来储藏食物的“房间”。沙粒下每一百米,就有一株微小的如碗口般大的灌木,它的树枝上堆积着金色的小蜗牛。狐狸每天清晨都来这里找吃的。而此时我所面对的,正是这罕见的属于自然的秘密。

狐狸并不在每一棵灌木前停下来。有的灌木上虽然堆满了蜗牛,它却不屑一顾。它似乎充满了警觉性,时不时停下来吞下两三个蜗牛,然后又立即再换一家餐厅。

难道它是故意不让自己一下子吃饱,以延长这场清晨的散步?我想应该不是。这不经意的游戏,看上去更像是一种刻意的战术技巧。如果它在第一棵灌木前立即将自己的肚子填饱,那么只需要两三餐的时间,它就把这些活的“储藏室”消灭干净了,随后它将渐渐失去食物的来源。于是它不仅每一餐都在不同的树丛上取得食物,还从来不吃那些并排长在一根树枝上的蜗牛。它似乎对自己所面临的危险是有意识的。如果它在同一个地方捕获太多的蜗牛,那么用不了多久就什么都不剩下了。没有了蜗牛,也就没有了狐狸。

它的脚印把我带到它的洞穴边。此刻它也许正竖着耳朵,惊慌失措地倾听着我的脚步。我对它说:“我的小狐狸,我就快死了。奇怪的是,这并不妨碍我对你的一切充满了好奇……”

我站在那里冥想着。想到它也许要比我晚死三十年,这丝毫不让我觉得难过。三十年,还是三天,一切都只是一个角度的问题……

我所需要的,只是忘记生命中的某些画面……

我继续向前走,因为极度的疲劳,身体正在发生着某些变化。即使我眼前并没有幻影,我也不停地自己创造着……

“哦,嘿!”

我举起手臂大喊。可是这个对我做着手势的男人,它不过是一块黑色的岩石。沙漠中的一切好像顿时活跃了起来。我想叫醒这个正在睡觉的贝都因人,可是他却变成了一根黑色的树干。这里怎么会有树干?我吃惊无比地把身体弯向它,我试图举起一根裂开的树枝,可它居然是一块石头!我重新站起来,望着自己的周围,好多好多黑色的石头。地面上栖息着一片远古时期的森林,散落着破碎的树枝。百万年的狂风下,它像一座教堂一样地倒塌下来。巨大的如同钢铁般的树枝滚到我面前,它们面皮褶皱,呈墨黑色。我能看清楚树枝上的枝节,细数着上面一圈一圈的年轮。这片曾经充满了音乐和小鸟的树林,在某种未知力量的诅咒下,变成今日一副阴森敌对的风景。它比黑色的丘陵更冷漠,将我远远阻隔在外。我一个活着的人,在这片永远不会腐蚀的岩石间做什么?我一个肉身终有一天会腐烂的人,在这片永恒中做什么?从昨天到现在,我已经走了八十公里的路了。也许是因为口渴缺水,才让我眼前幻觉重生。或者是因为太阳,它照得树干上好像裹上了一层油,它照得好像万物都戴着一层盔甲。这里既没有沙子,也没有狐狸,只有一个巨大的铁砧,而我正行走在上面。我感觉太阳正抓着我的脑袋。哦,看那里……

“哦,嘿!”

“那里什么都没有,别激动,这一切都是幻觉。”

我自己和自己说话,因为此刻的我需要理智的引领。要拒绝眼睛看到的,是很困难的事情。不向面前的嘉年华般的狂欢飞奔而去,显得越发困难……

“白痴,你明明知道这些都是你自己幻想出来的……”

“这个世界上没什么是真实存在的……”

没有什么是真实的,而我却看见离我几公里外的山坡上,一个十字架。一个十字架,或者一座灯塔……

但是这并不是向海边走去的方向,所以那应该是一个十字架。我花了整整一个晚上研究地图,到头来却完全没有用处,因为我对自己目前身处何方没有任何概念。无论如何,任何向我指示着也许有人存在的地方,我都不应该忽略。我发现一个小小的圆圈上,竖着一个十字架。于是我想到了某个传说,“那说不定是个宗教机构。”十字架边上我看见一个黑点,于是我又继续着那个传说:“一口永恒的井。”我的心好像被雷电击中了一样,“一口,一口永远不会干涸的井!”阿里巴巴和他的宝藏里,是不是也有那么一口井的存在?再远一点的地方,两个白色的圆圈。我想那也许不是什么世代流淌出清泉的井,它立即就显得不那么美好了。在这些圆圈的周围,什么都没有。

那是一所宗教机构!教士们在山上竖起一个十字架,用来召唤遇难的人们!我只需要走到它边上,走向主的身边……

“可是利比亚只有东正教的修道院。”

“这些教士拥有一间美好明亮的厨房,地面铺着红色的方砖。院子里一个有点生锈的水泵,水泵下你们都猜得到,就是那口世世代代吐着清泉的井!啊!当我敲响他们的门的时候,当门口的钟声响起的时候,那将是一场盛宴……”

“白痴,你刚才描绘的画面,是普罗旺斯的房子,那里才没有什么钟。”

“……当我敲响修道院的钟声时,看门的人会举起手臂朝我喊:‘您是上帝派来的!’然后他叫来了所有的修士,他们欢快地冲我奔来,拉扯着把我领到厨房,对我说:‘等一下,等一下孩子,我们去井里取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