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斗橱上的三只猫头鹰(第2/5页)

在词汇的层次上,“诗题中的猫头鹰,却只在标题中才以这个字眼称呼”;更有甚者,civette一词中唇齿钝音、收缩有声子音的摩擦音(v),都再也没在这六行诗中再度出现,除非硬把唇齿钝音的无声收缩摩擦音(f),算作它的易容形象。因此在这首六行诗中,猫头鹰只出现过一次,“像独行客一样引人注目”,而且只是暗示,从不曾公开宣布。在具有首语重复作用的che(第三行)与le(第五行)的振动之下,猫头鹰仍是全诗的主宰。它们是密涅瓦6的宠鸟,无疑是借着模仿“严肃智者”来逗笑的,同时它们又参与做爱,亦即波德莱尔所谓“热烈的恋人”;因此将心爱的少女与猫混为一谈,“一家之宝”,因为她暴露在五斗橱上,而且“不挪动……爱科学(博士)也爱肉欲(爱情)”。雅各布森和列维-施特劳斯的分析未涉及(在那种斤斤计较的结构主义当道的不幸时代,事实上也不可能涉及)欲望的辩证,这个题目通过拉康(Jacques Lacan)闻名遐迩的《讲学论集》(Séminaire)第35卷[15],成为这首诗的批评史上最具风头的一种研究。

所有学者都知道,拉康“博士”(说来说去,五斗橱上的女孩到底是哪位博士的女儿呀?)在那次讲学的一开始,就收回他在第一讲结束时分派的大象,改发若干小猫头鹰给出席者,并担保它们比大象更适合五斗橱。[16]然后他指出,五斗橱上安装镜子如何成为通则;但(可说是那一场讨论会的神来之笔)当徒子徒孙专心致志,研究这个已经被研究烂了的附件时,拉康博士以他典型的戏剧化姿态,认指五斗橱根据定义就是一种附有抽屉的家具,并提出了崭新的“抽屉分期”(stade du tiroir)理论。(力图挣脱这个博罗梅奥结7)的拉加什(Lagache)8博士在不断叫嚣:“当隐藏的秘密爆炸时,迷惑我的字句就只好保持缄默;然而……”紧接着是180分钟的沉默。[17]

抽屉事实上是压抑的地方,这首诗在拉康眼中,是则“原初压抑”(Urverdr ngung)的寓言,猫头鹰有规律的撞击动作,表面上看来是被色欲勾引,但经过分析,这一有如心脏病突发(Bem chtigungsstreich)的伪装,实际上并不能瞒天过海;甚至就像拉康操着他那口干净利落的法文所澄清的,乃是对女孩,亦即对客体的征服(Uberw ltigung)。

说到这儿,绝对有必要用盎格鲁-撒克逊族更实际可行——也更易求证——的方法,搞清楚这一片横扫阿尔卑斯地区的迷雾。我们应该还记得,早在20世纪60年代,乔姆斯基9[18]在他最初命名为“五斗橱标准理论”(Standard Theory of the Chest of Drawers,简称STCD)的理论中,曾经试图分析Ambaraba ciccì coccò这一啥句[所谓啥句(WP),即由“啥?!?”衍生出来的“这是啥个句子”。这是专门讲本国语以供外国人学习与研究的语料供应人鲍林杰(Dwight Bolinge),第一次听到这行诗时,发出的惊叹语]。五斗橱标准理论将这行诗绘成图。

但在稍后阶段[猫头鹰延伸理论(Extended Theory of the Owl,简称ETO)中,他决定用普通的星号为这行诗做标记],如(一):

(一)*ambarabà ciccì coccò

正如史奴比氏三兄弟(1978)细致入微地指出,这真是别开生面的解决方法,据德国哲学家佛雷格(Gottlob Frege,1848—1925)所提出的,若承认每句话的意义[在此特指有意义的意义(Bedeutung)之意]都永远为真,又假设所有加上星号的句子都非真亦非伪,那么我们就必须承认,(一)与(二)在意义上面相当[19]:

(二)*无色彩的绿色观念愤怒地睡着

但如果凡是企图确认“无色彩的绿色观念”之睡眠本质(virtus dormitiva)究竟是什么意思的人,都应该陈述(一),就会产生矛盾的结果——根据史氏兄弟的说法,除非把猫头鹰诗改写如下,否则(一)本身就变得什么也不是:

(三)无色彩的绿色观念愤怒地睡着

三只老猫头鹰在五斗橱上

正忙着搞

博士的女儿。

但妈妈叫它们有事,

无色彩的绿色观念愤怒地睡着。

虽然这一矛盾的结论启发哈罗德·布鲁姆(Harold Bloom)写了一篇有关诗即误解的深入论述[20],为德里达(Jacques Derrida)有关“阐释漂移”(interpretive drift)的论述铺路,并引发了广泛争议[21],但这些努力都被奎因(Quine)[22]推翻了。奎因指出,若一定要把语句(三)解读为前后因果关系(如果绿色观念云云,就会三只猫头鹰云云,以此类推),而如果我们又假设:

p=无色彩的绿色观念愤怒地睡着

q=三只猫头鹰在五斗橱上跟博士的女儿做爱

那么否定p唯一的方法,就是通过反身论证(modus tollendo tollens) 的方式,亦即承认q是错误的。但根据无法识别事物之鉴定原则,q不可能被否定,所以不可能否定p;于是唯有承认,无色彩的绿色观念或能愤怒地睡着,但根据直觉判断,这却千真万确是谬误的。

查菲一门的研究成果(1978)也值得一提,他们认为cocoò是动词(cocare的第三人称单数过去式),而安巴拉巴·奇奇则是专有名词。这一情况下,这首六行诗应解读为一个名叫安巴拉巴·奇奇的人的故事,他在五斗橱上对三只猫头鹰不知做了什么(作者们未处理cocare这个词的意义的问题,因为他们坚持只做纯粹分析)。但柯里佩克(Kripke)用非正式的意义理论驳斥这一假设,已是人尽皆知;安巴拉巴·奇奇不可能精确地鉴定为名字,因为缺乏最初的领洗礼证据。[23]

瑟尔10表示反对[24]。他认为安巴拉巴·奇奇可以用定义性的描述取代,如(四):

(四)唯一在科莫××猫头鹰的男人

柯里佩克11指出,当上下文意义不明时,用定义性的描述取代专有名词,就可能衍生如例句(五)的问题:

(五)约翰以为南希希望玛丽相信诺姆怀疑安巴拉巴不是专有名词

因为句(六):

(六)约翰以为……唯一在科莫××猫头鹰的男人不是专有名词

不仅完全没有意义,甚至根本也就错了,因为大家都知道:

(七)约翰渴望讨好别人

所以约翰绝不会说这种触犯众怒的蠢话。生成语义学(generative semantics)专家将整个辩论做180度的大转弯[25]。他们以这首诗的英译为蓝本,决定暂且搁置尚无定论的第一行,集中精力分析以后的几行诗,简化如(八),并设计成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