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第2/3页)
在这些听他讲话的人中,像他的妻子那么怀有真心诚意的喜悦的没有一个,她是真正为见到他而感到非常高兴,他的突然到达使她喜出望外,几乎不能克制,这是最近二十年来所没有的。她心跳不止,过了好几分钟仍激动不已,以致放下了针线活,赶走了哈巴狗,把全部注意力和沙发旁边的位置,完全给了丈夫。她从不为任何人担忧,她的欢乐是完整的;在他外出期间,她的时间是消磨得无可指责的;她给许多毛毯绣了花,做了不少码花边;她可以问心无愧地为自己,也为所有年轻人的良好行为和有益娱乐负责。重又见到他,听到他讲话,耳边出现他的声音,头脑中充满他叙述的一切,使她那么快活,以致她格外感到,她对他的惦念必然是非常可怕的,如果他的外出再长久一些,她一定会忍受不住。
诺里斯太太的欢乐是绝对不能与她的妹妹相比的。这倒不是她心中有事,担心家中目前的状况一旦给托马斯爵士发现,他会多么不满,因为她自作聪明,认为除了妹夫进屋时,她出自本能的谨慎,曾把拉什沃思先生的浅红缎子大氅一下子卷走以外,没有露出过任何惊慌的迹象。她只是对他回家的方式感到懊恼。它使她无所作为。她非但未能第一个走出屋子,第一个见到他,然后向全家人宣布这个喜讯,而且托马斯爵士也许对妻子和儿女的神经怀有完全合理的信心,到家后首先找的却是总管而不是别人,接着便跟着他,立刻走进了客厅。然而诺里斯太太觉得受了骗,给剥夺了一项任务,因为不论他到达还是死亡,公布消息的权利永远是属于她的;现在倒好,她要忙也无从忙起,要做事也无事可做,只能安安静静坐在这里保持沉默。如果托马斯爵士愿意吃点东西,她可以去找女管家,发些叫她棘手的指示,也可以去找听差,打发他干些难办的差使;但是托马斯爵士坚决拒绝吃东西,在喝茶以前他什么也不要——他宁愿再等一段时间。诺里斯太太仍不死心,一有机会便提出一些别的事,可是托马斯爵士正讲得起劲,说他向英国航行时,遇到了一艘法国海盗船,这是最紧张的时刻,她又插了进来,要他喝点汤:“亲爱的托马斯爵士,喝一盆汤对你会比茶好得多,还是喝一盆汤吧。”
但是托马斯爵士毫不动心。“你还在为每个人的舒适那么操心,亲爱的诺里斯太太,”他答道,“不过我确实除了茶,什么也不想吃。”
“那好吧,伯特伦夫人,请你吩咐马上准备茶,催巴德利快一点,今天晚上他好像误了时间。”她还想说下去,但托马斯爵士又继续讲了。
最后他终于停顿了。眼前他已没有什么好讲,只想愉快地瞧瞧他的家属,有时打量这个,有时打量那个。但停顿没有延续多久,伯特伦夫人由于情绪高涨,变得话多了,她的孩子们吃了一惊,只听她说道:“我们的年轻人最近在作些什么娱乐活动,托马斯爵士,你猜得到吗?他们在演戏。家中热闹得很,大家忙着演出呢。”
“真的?你们在演什么?”
“哦!他们会把一切告诉你的。”
“一切马上会讲的,”汤姆赶紧大声说,装得满不在乎似的,“但现在不值得打扰父亲。明天你便会知道一切,父亲。我们正在试图干点什么,好让母亲散散心,这事刚在上个礼拜开始,我们置备了一些布景,不过并不多。从十月起,天总是下雨,几乎没有停过,我们差不多接连好几天只得关在屋里。从三号起我才拿过一次猎枪。开头三天还马马虎虎能打到一些,但那以后便再也别想打到什么了。第一天我走遍了曼斯菲尔德树林,埃德蒙去了伊斯顿那边的灌木林,我们带回了六对猎物,本来一个人就可打到六倍的东西呢。不过,父亲,你放心,我们尊重你的规定,完全照你的话做,没有打野鸡。你可以看到你的树林一切照旧,绝对没有少什么。我一生中从没见到曼斯菲尔德树林像今年这样,到处都是野鸡。我希望你最近也到那儿去玩一天,父亲。”
危机暂时过去了,芬妮的懊丧感觉也平静了;但不久以后茶端进屋里时,托马斯爵士站了起来,说他再也待不住了,他得去看看他自己的屋子,于是不安的情绪又恢复了。大家还没来得及讲任何话,让他对必然会在那儿看到的变化有个准备,他已经走了。随着他的离开,屋里变得一片惊慌。首先开口的是埃德蒙。
“必须采取措施了,”他说。
“现在应该想想我们的客人了,”玛利亚说,仍然觉得她的手按在亨利·克劳福德的胸前,其余一切都不在她心上。“芬妮,你把克劳福德小姐丢在哪儿啦?”
芬妮说他们已经走了,并转达了他们的口信。
“那么只剩下可怜的耶茨一个人了,”汤姆喊道。“我得去把他带来,事情一旦露馅儿的时候,他是个不坏的帮手。”
他向剧场走去,正好在他父亲和他的朋友第一次遇见时到达那里。托马斯爵士发现他屋里还点着蜡烛,相当吃惊,顿时把目光投向周围,看到了最近还有人待在这儿的其他迹象,以及家具一片混乱的情景。特别引起他注意的是书柜已从弹子房门口移开,但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一切感到惊异,又听到了弹子房中传出的声音——有人正在那儿用响亮的嗓音讲话,他不熟悉这声音,只觉得它很响,跟呐喊似的。于是他向门口走去,幸好屋子已经打通,他拉开门,便发现自己已到了舞台上,面对着一个大喊大叫的年轻人,还差点给他撞倒。这时耶茨才看清托马斯爵士,不禁大吃一惊,作出了他也许在整个排练过程中最好的惊恐表情。汤姆刚从另一头走进屋子,他从没觉得保持镇静有这么困难。他父亲的庄重和惊愕神色,他第一次出现在舞台上的情景,以及热情洋溢的怀尔顿海姆男爵逐渐转化为彬彬有礼、风度翩翩的耶茨先生,一边鞠躬,一边向托马斯·伯特伦爵士道歉,真是一幅绝妙的图画,一场他怎么也不愿错过欣赏机会的好戏。这是最后一幕,很可能也是那个舞台上搬演的最后一场戏;但是他相信,这是最好的表演。家庭演出便将在这辉煌的成就中宣告结束。
然而时间不多,不能沉浸在欢乐的想象中。他必须走上前去,给他们介绍,尽管十分棘手,他还是尽力而为。托马斯爵士向耶茨先生表示了欢迎,态度和蔼可亲,符合他的身份,但实际上根本不希望在这里看到他,正如不喜欢他刚才那出开场戏一样。耶茨先生的家庭和亲族,是他相当熟悉的,以致在介绍时他被称为“特殊的朋友”,他儿子的无数特殊朋友中的又一个,这些人都是非常不受欢迎的;多亏他重新回到家中的一切幸福感,它所提供的一切克制力,才使托马斯爵士得以勉强忍耐,没有为他在自己家中碰到的狼狈场面,他在莫名其妙的戏剧活动中出的洋相,他在这种不愉快的场合下不得不与一个他毫无好感的年轻人握手言欢的尴尬处境下大发雷霆,可是这个年轻人还若无其事,在开头的五分钟中旁若无人,滔滔不绝,仿佛他才是这个家庭中的真正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