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袭击动物园(或不得要领的杀戮)(第5/5页)

开炮缓开时间即将过去时,潜水艇甲板上突然腾起奇妙的举动。指挥塔平台上并排站立的军官之间慌忙交谈着什么,一个军官下到甲板在土兵中间迅步穿梭大声传达什么命令。已在开炮位置做好准备的全体士兵听了各自不同地表现出轻微的动摇。一个士兵大幅度摇头,挥拳打了几下烟筒。一个士兵摘下钢盔凝然望天。那些动作看上去既像是愤怒,又像是欣喜,既像是泄气,又似乎是兴奋。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者有什么将要发生呢?运输船上的人全然无法理解。人们像看没有剧情介绍的(然而包含重要消息的)哑剧的观众一样屏住呼吸,全神贯注注视他们的动作,拼命想看出线索来,哪怕一个城头也好。俄尔,士兵中间荡开的混乱徐徐收敛,依照军官的命令迅速将炮弹从甲板炮除下。他们转动炮舵把对准运输船的炮筒转回原来朝前位置,将黑洞洞的骇人饱口扣上盖子。炮弹运回升降四,船员们跑步撤回规内。和刚才不同,所有动作进行得干脆利落。无多余的举止,无人交头接耳。

潜水艇引擎发出实实在在的低吼,蜂鸣器几次尖利地回响,命令"全体撤下甲板"。这时间潜水艇开始前进,士兵们从甲板消失,升降口从内侧关闭,艇体迫不及待地扬起巨大的白沫开始潜水。细细长长的甲板覆上一层水膜,甲板地沉入水下,指挥塔分开湛蓝色的水面沉下身去。最后简直就像一把拧去自己曾存在于此的证据残片,天线和潜望镜一下了无踪影。波纹扰乱一会海面,之后这也消隐了,只剩下夏日午后安静的大海,仿佛一切发生在另一个地方。

一如潜水艇出现之时,在它唐突地消失之后,船客们仍以同样姿势立在甲板定定注视海面。人们连咳嗽都没有一声。片刻,船长回过神来,向大副下令,大副同轮机室取得联系,于是落后于时代的引擎犹如被主人一脚踢开的狗,发着气喘吁吁的长音开始启动。

运输船上的船员屏息敛气,准备遭受鱼雷攻击。美国人可能因放取消花费时间的炮击而改射快捷省事的鱼雷。运输船开始锯齿形航行。船长与大副用望远镜扫描夏日炫目耀眼的诲面,寻找鱼雷曳出的致命白线。但鱼雷没来。潜水艇消失二十多分钟后,人们终于从死神的禁铜中解脱出来。起初半信半疑,随后渐渐信以为真,自己从死亡边缘折回来了!美国人为什么突然中止攻击呢?船长也不明所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后得知,原来潜水艇即将炮击之际收到司令部指示:在未受到对方攻击的情况下停止积极的战斗行为。8月14日日本政府宣布向同盟国无条件投降,接受波茨坦公告)?紧张消除后,船客有几人顿时坐下放声大哭。大部分人则哭不得也笑不出,他们一连几个小时甚至几天都陷入虚脱状态。那尖利利刺入他们肺、心脏、脊骨、脑浆、子宫的长而扭曲的噩梦之刺久久难以脱落。

年幼的赤坂肉豆蔻那时间里在母亲怀中睡得正香。她人事不省似地连续睡120个小时,一次也没醒过。母亲大声叫也罢打脸蛋也罢都奈何不得。她睡得是那么深,就像沉进海底。呼吸与呼吸的间隔逐渐加长,脉搏也迟缓下来。甚至一丝细微的睡息也听不到。然而船到位世保时,肉豆宏蔻如其来地一下子睁开眼睛,仿佛被一股强力拉回此侧世界。因此,肉豆蔻未得实际目击美国潜水艇中止攻击消失不见的过程。所有过程都是母亲多年后告诉她的。

运输船于翌日即8月16日上午10点多踉踉跄跄地驶入佐世保港。港口静得令人不寒而栗,见不到有人出迎。港湾口附近的高射炮阵地周围也空无人影,唯独夏日阳光无声地灼烤地面。仿佛世界上的一切都被深重的无感觉拥裹起来。船上的人们堕入一种错觉,就好像阴差阳错地踏入死者的国度。他们默默无语地打量着阔别的祖国。15日正午,收音机播出"天皇终战诏书"。七天前,长崎市区被一颗原子弹烧成废墟。几天后,满洲国将作为虚幻的国家淹没于历史的流砂中。脸颊有痣的兽医将在旋转门的另一间隔同满洲国共命运,无论他情愿也罢不情愿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