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件小小的好事(第5/8页)
“早饭,”她说,“我什么都吃不下去。”
“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他说,“果汁,玛芬蛋糕,吃点东西吧,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安。天哪,我也不饿。安,现在说话不方便,我站在这里的办公桌前。今天早上弗朗西斯医生还会过来,他会告诉我们某些事,更确定的某些事。有位护士是这么说的,她只知道这么多。安?亲爱的,也许到时候我们会了解得更多,八点钟的时候。八点钟之前回来吧。对了,这段时间我会守在这里,斯科蒂会没事的。他还是那样。”他又说。
“我当时正在喝茶,”她说,“电话响了。他们说是关于斯科蒂的。背景里有种噪音,你接的那个电话背景里有噪音吗,霍华德?”
“我真的不记得了,”他说,“肯定是个醉鬼或者什么人打电话,虽然我确实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也许是那辆小汽车的司机,也许是个变态佬,他不知怎么知道了斯科蒂的事。但是有我在这里陪他,你还是歇一会吧,就像你原来准备的那样。洗个澡,七点钟左右再赶回这里,医生来时,我们可以一起跟他谈谈。都会没事的,亲爱的。我在这边,这里还有医生护士,他们说他情况稳定。”
“我怕得要命。”她说。
她放水,脱了衣服,进了浴缸。她洗澡后擦干身子,都很快,也没有花时间去洗头。她换上干净的内衣、干净的羊毛裤和毛衫。她进了客厅,“懒虫”在那里,它抬头看着她,尾巴甩了下地板。她出门朝车走去时,天色正在亮起来。她在潮湿而空荡荡的街上开车时,又回想起两年前那个下雨的周日下午,当找不到斯科蒂时,他们担心他被淹死了。
那天下午,天空变黑了,开始下起雨来,他还是没有回家。他们给他的朋友们都打了电话,他们都安安全全地在家。公路旁边那块地的较远一头,有个他用木板和石头搭的堡垒,她和霍华德去找了,可是他没在那里。后来霍华德沿着公路旁边朝一个方向跑,她朝另外一个方向跑,直到她到了一个以前曾经是条小河沟的地方,是条排水沟,但这时它的两岸之间是黑色的激流。开始下雨时,他的一位朋友跟他在一起。他们在用一块块废木板和路过的人们所扔的空啤酒罐做船。他们把啤酒罐排列在木板上,然后放下水漂走。那条河沟到公路这边的一个涵洞为止,那里的水翻腾着,什么都能吸进去冲进管道。刚开始下雨时,那个朋友撇下斯科蒂在河岸那儿自己走了,斯科蒂说他要留下来,做条更大的船。她在岸上站过,看着水冲进涵洞口后消失在公路下面。在她看来,出了什么事肯定再清楚不过——那就是他掉了进去,甚至那会儿肯定还卡在涵洞里的某个地方。这是个可怕的想法,很不合适,却不可阻挡,她不敢去想。但她觉得那是真的,他在那里,在涵洞里面。她也知道从此以后要承受这件事,接受这件事,这种没有斯科蒂的生活。但是在这件事、这一丧子的事实面前要如何面对,她还想不出来。她不知道自己能否忍受看到那些人整夜使用设备在涵洞口操作。她将不得不要经历那些,进入她知道在那之后展开的无限空虚中。她为自己知道那一点而感到羞耻,但是感觉自己能撑下来。以后,很久的以后,在斯科蒂的存在不再留存于他们的生活中之后,也许她将能够接受那种空虚——然后也许,她将学会面对那种失去,那种可怕的缺位——她将不得不那样,如此而已——然而,现在她不知道自己怎样度过这一段等待的时光而到达下一段。
她跪下来,眼睛盯着激流,说如果上帝能让他们重新拥有斯科蒂,如果他不管怎样,能够奇迹般地——她大声地说“奇迹般地”——躲过水流和涵洞,她知道他没有,但是如果他能躲过,如果上帝真的能让他们重新拥有斯科蒂,不管怎样,不让他卡在涵洞里,她当时保证说她和霍华德将改变自己的生活,改变一切,回到他们的故乡小镇,离开这片能够无情地夺走他们的独生子的郊区。她还跪在那里时,听到霍华德在叫她,在那一头、在雨中叫她。她抬眼看到他们正朝她走来,他们两个人,霍华德和斯科蒂。
“他躲起来了。”霍华德说,他又哭又笑,“我很高兴看到他,没办法惩罚他。他做了个躲雨的地方。他在立交桥下面给自己弄了个地方,在灌木丛里。他给自己弄了个像是鸟窝一样的地方。”他说。她站起来时,他们两个人还在朝她走来。她攥紧拳头。“‘堡垒漏水。’这个小疯子说。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身上一点也没湿。这个混蛋。”霍华德说着流下了眼泪。这时安火冒三丈地冲着斯科蒂去了,用巴掌扇他的头和脸。“你这个小魔头,小魔头啊你。”她一边打他一边大声说。“安,别打了。”霍华德说着抓住她的胳膊,“他没事,这是最关键的,他没事。”男孩还在哭,她把他抱起来,她抱着他,她抱着他。他们的衣服湿透了,鞋子因为里面有水而咯吱咯吱响,他们三个人朝家里走去。她把男孩抱了一阵子,他搂着她的脖子,他的胸脯贴在她胸前,一起一伏的。霍华德走在他们身边,嘴里说着:“天哪,真是虚惊一场。我的天哪,真是吓坏人。”她知道霍华德一直在害怕,这时才松了口气,然而他一点都不了解她所想到的,不可能知道。她那么快就想到了死,然后还有死以外的事,这让她对自己产生了怀疑,怀疑自己爱得不够。如果足够,她就不会那么快就往最糟糕的方面想。想到这种疯狂,她把头摇了又摇。她累了,只好停下来,把斯科蒂放下。余程他们一起走,斯科蒂在中间拉着两个人的手,三个人一起走回家。
然而他们没有搬走,再也没有提起那天下午的事。时不时地,她会想起自己的许诺、她主动说出来的祈祷词。有一阵子,她会略微感到不自在,但他们仍像以前那样生活——舒适而忙碌的生活,不坏也不算不诚实的生活,事实上,是有着不少满足感和小小快乐的生活。他们从未再说起过那个下午,过了一段时间,她不再去想那个下午。现在呢,他们仍然生活在同一个城市,已是两年之后,斯科蒂再次身处险境,可怕的险境,她开始把这种情形、这次车祸和昏睡不醒视为一种惩罚。因为她保证过他们会从这个城市搬走,回到他们可以过一种更简单和更平静的生活的地方,忘了工资一下子涨许多,也忘了他们的房子,房子尚且崭新得他们还没有着手竖起栅栏,也没有种草。她想象他们每天晚上都坐在一间大客厅里,在另外某个镇,听霍华德读东西给他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