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这能让你们高兴(第5/6页)
他想到了躺在床上的伊迪丝,血液在她体内流动,涓涓细流,在找地方流出去。他闭上眼睛又睁开。他会一大早起来,为他们两人做好吃的早餐。然后等克劳福德医生的诊所上班后,她会打电话给医生,约好时间去找他看病。而他会开车送她去诊所,等待时坐在候诊室翻看杂志。伊迪丝出来跟他说是什么情况时,大约也是在那个时候,那对嬉皮士会在一个漫长的做爱之夜后,有胃口吃他们自己的早餐时。这不公平。他希望他们现在在这间客厅里,在他们人生的中年。他会跟他们谈谈他们会有什么指望,会纠正他们的思想。他会在他们正洋洋得意和大笑时拦住他们,告诉他们。他会告诉他们在戴戒指和手镯、耳饰和留长头发、爱来爱去之后,等着他们的是什么。
他起身进了客房,打开床头灯。他扫了一眼报纸和账簿,也看了一眼放在他的书桌上的计算器,心里涌上沮丧和愤怒的感觉。他在一个抽屉里找到一套旧睡衣,开始脱衣服。他掀开床上的被子,床跟书桌对着,在房间里的那头。然后他在房子里又走了一遍,关灯,看了一下各处的门。四年来的第一次,他希望家里有威士忌。今天晚上需要,好吧。他意识到今天晚上已经有两次了,他想喝点酒,他觉得这让人很泄气,耷拉着肩膀。他们在嗜酒者互诫协会里说千万别让自己太累、太渴或者太饿——或者太得意,他也许可以补充一点。他站在那里隔着厨房窗户往外看,风把那棵树吹得摇摇晃晃。窗户边上咔嗒作响。他想起社区中心那里的照片,在海岬那边搁浅的那条船,希望今天夜里海面上什么都不要发生。他留着阳台上的灯没关。他又回到客房,从书桌下面拿出他的刺绣篮子,坐到那张皮椅子上。他拿起篮盖,取出中间紧绷着白布的金属圈。他把那根细细的针举得对着灯,把一根蓝线的一头穿过针眼,然后他就开始接着几天前绣到的地方继续刺绣,那是花朵图案。
他刚开始戒酒时,一天晚上在嗜酒者互诫协会,有位中年商人建议他也许可以试试刺绣,他也许可以利用他现在拥有的空闲时间(以前是用来喝酒)做这件事,他当时对此一笑置之。那人暗示他白天和晚上都可以用刺绣来打发时间,还会带来满足感。“也别丢了编织。”那人说着挤了下眼睛,詹姆斯笑了,摇了摇头。但是清醒几个星期后,他的确发现在他去干活捞外快之后,还是剩有时间,他越来越觉得需要用自己的手和脑子做点事情,他问伊迪丝能不能帮他购买材料和指导性的小册子。他从来不是很擅长于此,他的手越来越动作慢、僵硬,但是他为家里完成了枕套、桌布之后又接着完成了几样东西,让自己有了成就感。他也用钩针编织过东西:为孙辈编织了帽子、围巾和手套。当一件作品——不管有多么普通——完成后摊在他面前时,还是有种成就感。他已经从编织围巾、手套,发展到编织小地毯,现在家里每个房间的地板上都有一块。他还编织了两件毯形羊毛披风,他和伊迪丝在海边散步时就披上;另外他还编织了一块阿富汗毛毯12,那是他迄今为止最野心勃勃的工程,让他在半年里的大部分时间都在忙着编织这个。他每天晚上都编织,小方块越编织越多,他为感觉自己算是勤劳而心里高兴。伊迪丝这会儿身上就盖着那张毛毯。深夜时,他喜欢绣花绷的手感,它把白布绷得紧紧的。他一直沿着图案的轮廓在布料上绣着。他打了小线结,必要时把线头剪掉。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又想到那个嬉皮士,他不得不停下手中的活。他再次变得义愤填膺。这当然涉及到原则问题。他意识到单单在一张卡片上作弊,并未提高那个嬉皮士的中奖机会,也许只有一点点吧。他没有赢,问题就在这里,要记着这一点。在重要的事情上,你赢不了,不可能真正赢。他和那个嬉皮士是在同一条船上,他想,只是那个嬉皮士还不知道而已。
詹姆斯把刺绣用品又放回篮子里,这样做了之后,他盯着自己的手看了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想要祈祷。他知道今天晚上祈祷的话,能给他带来一定的满足感,只要他能找到适当的用词。自从他努力戒酒以来,他还没有祈祷过,当时他从未想象过祈祷会有用,那似乎只是当时那种情形下他可以做的几件事情之一。他觉得这样做反正也没坏处,即使他什么都不相信,而最不相信的,是他能够戒酒。但有时他祈祷后感觉开心了一点,他就觉得那样做是重要的。当时他每天夜里都祈祷自己会记得祈祷。他喝醉酒后上床睡觉时——特别是那时——他能记得祈祷的话就祈祷;有时就在他上午喝第一杯酒之前,他祈祷自己能有力量戒酒。当然有时,在他念了祈祷词后发现自己马上伸手去拿酒时,他感觉更糟糕了,甚至无助,觉得自己被更邪恶、更可怕的事物所控制。他最终戒掉了酒,但他并未将之归因于祈祷,从那以后,他真的再也没有想到过祈祷。他有四年时间没有祈祷过。戒酒之后,他只是感觉不再需要祈祷了。自那之后情况一直挺好,他戒酒之后,情况又变得不错。四年前,他有天早上醒来后感觉宿醉未消,但是他没有给自己倒一杯橙汁兑伏特加,他决定不那样做。家里还有伏特加,使得这种情形更不简单。他只是那天早上没有喝酒,那天下午和晚上也没有。伊迪丝当然注意到了,但没说什么。他颤抖得很厉害,第二、第三天也是如此:他没有喝酒,保持清醒。第四天晚上,他鼓起勇气告诉伊迪丝他已经好几天没喝过酒了。她只是说:“我知道,亲爱的。”这时他想起她当时看着他和摸着他脸的样子,跟她今天夜里摸他的脸时做得如出一辙。“我为你感到自豪。”她说,她只说了那么多。他开始去嗜酒者互诫协会的聚会,此后不久,他做起了刺绣活。
他有了酗酒问题之前,他祈祷过能戒掉,之前有几年在他最小的儿子去越南驾驶喷气式飞机后,他也祈祷过几次。他当时断断续续祈祷过,有时是白天,当他在报纸上读到那个可怕的地方并想到他的儿子时;有时是夜里,他在黑夜中躺在伊迪丝旁边回想当天的事情时,他也许最终会想到他的儿子。那时他就会并不认真地祈祷,就像不信教的大多数人那样祈祷。但是不管怎样,他祈祷自己的儿子会好好活着回来。他也的确平安回来了,但是詹姆斯从未有过哪怕一分钟时间,真的把他能回来归因于祈祷——当然没有。这时他突然想起比那更早得多的一段时间,当时他祈祷得最为用心,他当时二十一岁,仍然相信祈祷的力量。他会整个晚上为他父亲祈祷,祈祷经历车祸的他能够康复。然而他父亲还是去世了。他当时醉酒后超速行驶,撞上一棵树,怎样都无法挽回他的生命。甚至到现在,他还是能想起自己当时坐在急救室外面,直到阳光从窗户照进来,他一直在为父亲祈祷了又祈祷,流着眼泪做出各种各样的保证,只要他的父亲能撑过去。他的母亲坐在他旁边,哭过,手里拿着他父亲的鞋子,他们用救护车把他送到医院时,那双鞋子莫名其妙地也一起来了,就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