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第5/5页)
我妈妈抬头瞪了他一眼,然后又看我。但是我继续吃饭,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真是他妈的,比衣,这孩子岁数够大,可以知道生活中的事实了!不管怎么样,”过了一会儿他说,也不是特意对谁说,“那边会出什么事的。”
哑巴变了很多。这时他能做到的,就是绝对不跟他们任何人在一起,不跟他们在同一时间休息,也不跟他们一起吃午饭。另外也没人想开他的玩笑,因为卡尔把他的帽子碰掉时,他拿了根板材追卡尔·洛厄尔。他平均每星期旷工一到两天,有人说他快被炒掉了。
“他做事不计后果,”我父亲说,“再不注意的话,他会疯掉的。”
后来在五月里的一个星期天下午,就在我生日前,我和父亲当时正在车库里做清洁。那天暖和、宁静,灰尘悬浮在车库里的空气中。我妈妈来到后门口说:“戴尔,有电话找你。我想是弗恩。”
我跟着他走进屋里去洗一洗手。我听到他拿起电话说:“弗恩?你好吗?什么?别跟我那么说,弗恩。不!天哪,不会吧,弗恩。好的,再见。”
他放下电话转身对着我们。他脸色苍白,手放在桌子上。
“真是个坏消息……是哑巴。他昨天夜里投水自尽了,之前用锤子砸死了他的老婆。弗恩刚刚在收音机上听到的。”
一个小时后,我们开车到了那里。那座房子前面,在房子和草场之间停了几辆车,有两三辆警车,一辆公路巡逻车,另外还有几辆别的车。通往草场的门打开着,我能看到有轮胎印迹通向池塘。
纱门用一个箱子顶着,一直开着,一个瘦瘦的、脸上有麻子的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便裤、运动衫,佩着一个肩式手枪套。他看着我们从旅行车上下来。
“怎么了?”我父亲问。
那个人摇摇头。“得明天晚上在报纸上读到了。”
“他们……找到他了吗?”
“没有。还在捞。”
“我走过去可以吗?我跟他很熟。”
“我无所谓。不过下边那里的人可能会把你赶走。”
“你想留在这儿吗,杰克?”我父亲说。
“不,”我说,“我想我也一起过去吧。”
我们顺着轮胎印走过草地,跟我们之前那个夏天走的基本上是同一条路。
走近时,我们能听到摩托艇的声音,能看到池塘上飘着一缕缕脏乎乎的废气烟雾。现在只有一条涓涓细流跟这个池塘流进流出,但是你能看到涨水时冲开的地面,冲走了石头和树木。两条小船,每条上面坐着两个身穿制服的人,在水上慢慢地开来开去。一个人在前面掌舵,另外一个人坐在后面,在用绳子拖动钩子。
一辆救护车停在砾石滩上,很久以前那天傍晚我们在那里钓过鱼,两个穿着白衣服的人懒洋洋地靠在车后面抽烟。
有辆警车停在离救护车几英尺的地方,车门开着,我能听到从喇叭里传出又高又尖锐的声音。
“怎么回事?”我父亲问那位副警长。副警长站在水边,手架在臀部,在看其中一条小船。“我跟他很熟。”他又说,“我们在一起上班。”
“杀人之后又自杀,看来是这样。”那个人从嘴里取下一根没点燃的雪茄说。他打量我们一眼,然后又去看那条小船。
“是怎么发生的?”我父亲追问道。
那位副警长用手指勾着皮带,把那把大号左轮手枪挪了一下,让它在他宽宽的屁股上放得更舒服一点。他嘴里噙着雪茄,用嘴角说。
“昨天晚上他从一家酒吧把他老婆拎出来,用一把锤子把她打死在卡车上。有目击者。然后……管他叫什么——他开车来到这个池塘,那个女人还在车上,然后他就那样一头扎进水里。真是让人想不到啊。我不知道,不会游泳吧,但是我不了解……可是人们说一个人不容易把自己淹死,只是自我放弃了,一点没有试着求生就淹死了,如果他会游泳的话。一个名叫加西或者加西亚的人跟着他回了家。他一直在追这个女人,据我们所知,可是他声称那个人是从那个石堆上跳下去的,后来他发现那个女人在卡车上,死了。”他啐了一口,“真他妈的乱套,不是吗?”
有台马达突然不响了,我们都抬头看。其中一条小船后面的那个人站了起来,开始吃力地拉绳子。
“希望他们找到他了。”副警长说,“我想回家了。”
过了一两分钟,我看到一只胳膊从水里出现,钩子显然钩到了他的身体一侧,要么是背部。过了一分钟,那只手又没入水中,然后又出来,跟一个形状古怪的一包东西一起。那不是他,我有片刻那么想过,那是已在湖中泡了几个月的其他什么东西。
在小船前部的那个人到了后面,他们合力把淌着水的那包东西从船边拉上去。
我看着父亲,他转过身,嘴唇颤动着。他脸上有皱纹,面色凝重。他看上去突然又老了一点,而且很害怕的样子。他转而对我说:“女人!那就是娶错女人的下场,杰克。”
然而他说得结结巴巴的,脚不自在地挪动,我感觉他并没有真的相信是那样,他只是不知道当时还能说些什么。我拿不准他相信什么,只知道那个场面把他吓坏了,就像我一样。但是我觉得从那以后,他的生活也过得不如意了,他也无法快活、无忧无虑,反正不像以前的他。对我自己来说,我知道我忘不了那条胳膊从水里出来的情景。就像某种神秘而可怕的信号,它似乎预兆着在后来的几年中,纠缠着我们这个家庭的不幸。
然而那是容易受影响的一个阶段,十二岁到二十岁之间。如今我的岁数比那还要大,跟我父亲当时一样大,在世界上活了有一阵子了——就像人们所说,见过点世面——我现在了解了那是什么,也就是一个溺水之人的胳膊而已。我还见过别的这样的胳膊。
“我们回家吧。”我父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