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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两条胳膊交叉抱在胸前,语调平淡,不带感情色彩,仿佛是在警察局用钢笔记述一次事故发生时的情况。

“我站在钢琴前,看着兰花。”他接着又说,“那幢房子就像是一个人的伪装。当然对你来说,也许军服才是伪装?这个只有你能回答,现在,当一切都已经过去,你用你的生命做出了回答。一个人最终总会用他的整个一生回答那些比较重要的问题。难道他在这期间所说过的话和用来辩解的道理都不算数吗?最终,当一切行将结束时,他用自己生命的事实回答了世界对他固执的提问。这些提问是:你曾经是谁?你实际想做什么?你实际能做什么?你曾对什么忠诚和不忠?你曾对什么、曾对谁勇敢或懦弱过?这些提问,人们尽力回答,要么诚实,要么撒谎;不过这个并不很重要。重要的是,最终用整个生命做出回答。你脱下了伪装,因为你感觉到那是伪装,这个已经不言自明。我则按照职业和世界对我的要求,一直坚持到最后一刻,我也做出了回答。这是问题之一。另一个问题是:你和我之间是什么关系?你是我的朋友吗?最后,你逃跑了。你不辞而别地远走高飞,即便并不是完全的不辞而别,因为就在你走前的那天,在我们一起打猎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事情,只是我后来才明白其中的意味。那就是你的告辞。人很少知道到底哪句话或哪个举止有着不祥的意味,或将在人与人的关系中引发某种不可逆转的变化。我为什么要在那天去你那里?你没有邀请我,没有跟我告别,也没有给我捎信来。恰恰就在你永远离开这里的那一天,我去你从未邀请我去过的家里干什么?是什么样的讯息催促我坐进了马车,直奔城里,赶到你已经人去巢空了的家?在前一天打猎时,我究竟知道了什么?难道我什么都没有察觉到吗?难道我真没有获知关于你要逃走的确切消息、暗示和征兆吗?确实没有,所有人都守口如瓶,包括妮妮—你还记得那位老乳娘吗?她知道关于我们的一切。她还活着吗?是的,她还活着,跟你一样。就像窗外我曾祖父种的那棵树一样活着。就像所有的生灵一样,她有自己生命的大限,必须活到自己的大限。她知道。但她也没说。那些天里,我彻底孤独。但是就在那一刻,当所有的一切都瓜熟蒂落,真相大白,当所有的事情和所有的人,包括你我在内的所有人都已然各就各位,我终于还是知道了。是的,我是在打猎时知道的。”他用追忆的口吻说,似乎在向自己回答一个沉思已久的问题。随后他陷入沉默。

“打猎的时候,你知道了什么?”康拉德试探地问。

“那次打猎很开心,”将军换了一副亲热的语调,仿佛在心底重温美好回忆中的每个细节,“那是在这片山林里进行过的最后一次大规模狩猎。当时猎人们都还都活着,那些真正的猎人……也许他们现在也还活着,只是我不知道而已。那是我最后一次在山林里打猎。从那之后,只有枪手们去那儿,那些来庄园造访的客人们,他们在林子里胡乱开枪。猎人,真正的猎人,跟他们截然不同。这个你可能不太懂,因为你从来就不是猎人。对你来说,打猎只是义务而已,就像骑马和社交,只是贵族的和职业性的义务。你也参加打猎,但只是拘于一种社交礼节。打猎的时候,你一脸轻蔑。你携枪的姿势也是那么漫不经心,就像拿着一根手杖。你不了解这种特别的激情,这种掩藏在所有角色、服装和修养背后的男性生活最隐秘的激情,这种激情隐伏在所有男人的神经里,埋得那么深,就像地心永恒的火焰。这种激情是屠杀的欲望。我们是人,我们接到的生活指令就是要我们屠杀。别无选择……人类为了保卫什么而屠杀,为了获得什么而屠杀,为了报复什么而屠杀。你笑什么?你在轻蔑地嘲笑?你是一位艺术家,你在心灵深处对这些低级、野蛮的本能嗤之以鼻,对吧?你是不是认为,你从来没有屠杀过活物?这并不一定。”他严肃、客观地说,“这个夜晚终于来到,除了真相和本质之外,咱们没有必要谈别的,因为这个夜晚不会有延续,也许在这之后,不会再有太多的白天和夜晚……我的意思是说,不会再发生任何将有特别意义的事件了。也许你还记得,从前,在很久以前,我也去过东方;那是跟克丽丝蒂娜一起度蜜月。我们去到阿拉伯人中间,在巴格达的一个阿拉伯家庭做客。这些人是最高贵的绅士,你这个旅行家肯定知道。他们的高傲,他们的自豪,他们的举止,他们的激情,他们的平和,他们身体的惩戒和他们举止的自觉,他们的游戏和他们眼睛的闪烁,那一切都折射出昔日的贵族气,那种当人类第一次在造物的无序中苏醒并意识到其人品等级的另类感。有种理论认为,人类世界起源于时间的初始,在民族、部落和文化之前,在阿拉伯世界的深处。或许正因如此,他们才显得如此高傲。我不知道。我对这个不太懂……但是对于自豪我还是颇有体验的,即使在缺少外在识别符号的情况下,人们也能感受到彼此是同样血缘和等级的人。我在东方的那几个星期,感觉那里的人都是绅士,包括蓬头垢面赶骆驼的人。我刚才说了,我们跟本土居民住在一起,住在宫殿一样的建筑里;在我们公使的推荐下,我们到当地一户人家做客。那些阴凉的白房子……你知道吧?宽敞的庭院里总是人头攒动,那里是家族、部落生活的大舞台,集贸易市场、议会大厦和教堂后院于一体……在他们的每个动作里,都带着懒散、贪婪的游戏欲。在这种极度尊严和过分慵懒的背后,隐伏着生活的情趣与激情,就像阳光下的蛇,一动不动地匍匐在乱石之间。有一天晚上,为了欢迎我们,他们在家中设宴,请的都是阿拉伯客人。在那之前,他们大多以欧洲人的方式宴客,主人既是法官,又是走私贩,是那座城里最富有的人。所有客房里布置的都是英式家具,浴盆是纯银的。但在那天晚上,我们大开眼界。太阳落山后,客人们接踵而至,全是男人,老爷和仆人。庭院中央燃起了篝火,烟气腾腾,冒着烧骆驼粪的呛人浓烟。所有人都一声不响地坐在篝火周围。克丽丝蒂娜是我们中间唯一的女性。随后,有人牵来绵羊,一只雪白的绵羊,主人亮出屠刀,以一个让人无法忘记的动作霍地刺入……这个动作不可能学会,这是东方人的动作,即使屠宰也有着象征和宗教的意义,显然与某种本质和牺牲有关。当亚伯拉罕想要祭献以撒